果玉忠的诗
2020-11-06果玉忠
果玉忠
風与石
听老余讲他见到的大石——
“楚雄三尖山顶,风大如吼”
才开场,活物的魂魄就被掏空,吹走
磨砺一切的风,梳洗着万物
兰开幽谷,猿窜于林,顽石聚顶
我明白:只有死物,才不畏惧大风
比如你说到的那些大石,千百年来
缄默不语,从不喊疼也不落泪
“粗糙而自然,神灵的餐桌上
邪恶卑劣的人被生吞活剥,分而食之”
嗜血的石头,戴着判官的脸谱
被押往山中的人,必须向草木呈词
并由风宣判,大声念出判决
在餐桌旁提起筷子时,我的身子
抖了一下。你最后说——
“山尖的小庙,也差点被风吹去”
在万马河
开肠破肚的上游,四处轰鸣着
机器。巨石被抠离山体的胞衣
切割、打碎,在振动带上
变成石子或沙粒,缓缓抖着身躯
——被运往千里之外的城里
成为高墙的砂浆;若运到下游
成为水电站的甲胄,围堵自身;
或者也有一些,用于修庙或补佛;
“你看,连石头也都这样,四处活着”
一群外乡人,在人生途中过万马河
下车看看天,对着空荡荡的河床
默默抽支烟,生怕惊动什么
风雨中,水芭蕉树一脸迟疑
和你一样,它也企图辨认水中的马匹
——上万只,奔腾着的,嘶鸣着的
马匹
但干枯的河床上,只有风推着沙
不远处,稀稀拉拉的马群纵身一跃
跳入了截流的金沙江
圆通寺中的红嘴鸥
庙宇的倒影从不露悲喜
香炉边的人们却表情各异
青烟上升香纸翻飞塔铃轻盈
塔楼下,鸟在池水里
浮游寻觅,火一样的短喙
有时啄向燃过的烟花壳
有时啄向飘落的香灰
初春,无欲的水空明而洁净
五只灰白色的红嘴鸥
在寺院中间的水池浮游
千百万只西伯利亚小生灵中的
五只,赶千百万里路
来饮这寺中一潭清苦之水
掘酒辞
树荫之下,马齿苋偷偷位移
参照物早已变化,埋下的土陶和酒
定身不动。刻舟人在地上反复来回
相遇的人影中,有一个携着
五年前的落日、烟火、微风和耳语
他曾对着陶罐内的火焰腹语,下咒
——有些酒,注定是失心疯的刻舟记
如今再也无须撞怀,恸哭,匹配心境
当我挖出五年前埋下的四个土坛
彻底清算身体里的旧账,并抵消
猛然醒悟:时光才是最好的酒窖
此刻的拥抱,我们不再动用替身
往昔的葬身之地上,樱树抽出细枝
疏影里,花朵初放缓慢含苞
修剪
一生中的许多日子总在梦中
身体敞开,犹如一本加大号日记簿
而时光之漏绵绵不绝,更加冗长
人们只好谈论情绪,谈论二十四节气
谈论交通状况、工资、人际关系
炫耀一些基本的事物和常识
但,遍地的冰山只敞露其中一角——
一遍遍在大道起飞,貌似辉煌的生活
内心的无数条小路,沉寂,落灰
到不了远山,就假装停在梦中翻跟斗
记录和修剪其实是一样的,从不停滞
一次又一次,你想象存在另外的轮廓
另一个自己,负责在暗夜里修剪
留下必要的枝条——无处可寻的铁剪
像空气中隐藏的,秘不示人的刀子
责任编辑:张永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