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心术
2020-11-06南风
南风
（一）
王植永远不明白女孩们在想些什么。
也许在小时候，女孩和男孩并没有什么不同。那时候他们一起比赛翻墙、爬树、捉弄大人，然后哈哈大笑。可忽然有一天，女孩们变了样，她们看起来不再那么可亲，还经常聚在一起说着听不清楚的秘密，会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情生气。长大以后的某一天，女孩忽然变成了遥远星系另一个星球上的“外星人”，你永远猜不透她们到底在想什么。
比如夏然。
还在襁褓中时，夏然就是王植的邻居。两个人要好到吃饭都要凑在一起。那时，他们住在破旧的筒子楼里，没有电梯，尘埃在夕阳下飞舞，他们一边“包剪锤”一边上楼梯，总是要到饭点还停留在楼梯间。夏然一头蘑菇样的短发，晒得黝黑。酷暑时，头发剪得比王植还要短。两个人穿着拖鞋一起去买冰棒，最先跑到小卖部的人就要请另外一个人吃。
他们在暴雨和夕阳里发呆。妈妈切开的西瓜瞬间裂开，他们一人抱着半个西瓜，朝对方吐籽。四季流转，八岁那年，月光下忽然拔节生长的男孩和女孩，先后搬离了老屋。老楼在“轰隆”声中被夷为平地，城市日新月异，往事都成了遗落的尘埃。
三年后。
中学教室里，当王植百无聊赖地托腮望着窗外的流云时，一位长发飘飘、白到发光的齐刘海女孩走进来，班主任介绍，她是新来的转校生。
“你就坐在王植同学旁边吧。”班主任安排。
“不！我这位置太靠后了，看黑板都看不清，还是让新同学往前面坐吧。”王植皱了皱眉，站起来，摆摆手。这女孩一看就是个娇滴滴的公主，是他最敬而远之的那种。可女孩在黑板上写下姓名时，王植愣住了。
夏然的名字出现在黑板上。而她早已不是那个晒得漆黑、一头蘑菇样短发的女孩。
“那行吧，我再看看其他的位置。”班主任环顾四周。
“我这位置挺好的！靠窗，空气好！后面还是公共借书处，简直就是全班最佳位置！”王植立刻改口。
自始至终，夏然都冷冷地望着前方，没有看王植一眼。她径直走过去，坐在王植旁边，始终沉默。谁也不知道她此刻的所思所想。
班主任在黑板上写下四个大字：班长竞选。
王植立刻高高地举起了手。
班主任摆摆手，示意王植将手放下，他清了清嗓子：“新学期的班长竞选，我们采取民主投票法，竞选周期为1个月。各科老师和全体同学都参与投票，每人1票，票多者胜。现在，想参与竞选的同学请举手。”
班里零星举起了几只手，王植在列。他是上届班长，自然也是这届竞选的热门人选。他得意洋洋地悬空举起手，好像班长一职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还有人想参与竞选吗？”班主任问。
一只纤细的手无比坚定地举了起来，端正地放在桌子上。
齐刘海女孩微微一笑：“老师，我也想参加。我有信心做个好班长。”
（二）
王植不知道夏然要出什么牌。
久别重逢，夏然不仅和他形同陌路，还成了最强劲的竞争对手：第一次模拟考，夏然就成了年级第一。除了作文，其他都是满分。成绩好就算了，夏然似乎天生就招人喜欢，惹得老师和同学们都喜欢。
王植试图和夏然套近乎。
“你妈妈身体还好吗？小时候我记得她经常生病。”思前想后，王植打开了话匣子。
“她去世了。”夏然低头写试卷，淡淡回答。
“我记得你以前养了只狗叫安安。”
“安安走丢了。”夏然还是没抬头。
王植额头冒汗，想了想，继续试探：“你记不记得我们经常比赛，输的人要请吃冰棒。哈哈，那个夏天，我吃冰棒吃到拉肚子。”
“每次都是我请。”夏然微笑。
“我還是不说话了。”王植摆摆手。
“王植——”夏然抬起头。
“嗯？”
“这次，我是不会输给你的。”女孩合上文具盒，动作充满杀气。
（三）
王植生日那夜，正逢雷电交加。从不许愿的王植眉头紧锁，对着生日蛋糕上的蜡烛，郑重许愿：希望上天能赐予他看透人心的本领——读心术。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只要知道夏然在想什么，就能在这场充满卖友硝烟的战斗中取得胜利。
吹灭蜡烛的瞬间，电闪雷鸣，整栋大楼停电，一片漆黑。
黑暗中，一道闪电打在了王植家的屋顶上，一盏吊灯掉下来，砸在王植的脑袋上，他晕了过去。
次日，在医院，王植还未醒来，就听见无数的声音。
“这个死老头，年轻时候天天赌钱不顾家，老了生病了还要照顾！我呸！”
“老爷子到底还有多少钱？是不是都给弟弟了，我一分钱都没有？”
“这个病人大概撑不过这个冬天了，要怎么告诉他的家属呢？”
……
声音如海浪一样淹没了王植。
他睁开眼，兴奋地坐了起来。
“这孩子看着没什么事，会不会想装病找我要请假条？”医生站在对面，没有开口，心里的疑问却被王植听得清清楚楚。
“我没病，也不会跟你要请假条，我现在就要去学校！”王植火速穿鞋。
医生愣住。
王植冲向学校。一路上，他发现，当他想听见某个人心中的声音时，只需要认真凝视那一个人，就能源源不断地听到他内心所想。
学生会活动室的门口，夏然正在帮学生会的公益宣传海报出谋划策。
“你来干吗？”夏然望了他一眼。
“他平时看起来捣蛋第一名，怎么可能对公益活动感兴趣？公益可不是喊喊口号的事情，要真的去关心老人、孩子和其他弱势群体。”王植听见了夏然内心的声音。
“我想参与公益海报的设计，周末去敬老院看望老人的活动我也想参加。毕竟公益可不是喊喊口号的事情，你们说呢？”王植一本正经。
“可以啊，王植！想不到你这么有想法！”同学夸赞。
夏然难以置信地望着王植。
“怎么？”王植挑了挑眉。
“没什么……只是，你和我想的一模一样……”夏然打量王植。
“英雄所见略同。”王植眨了眨眼。
“他不会又是说说而已，哗众取宠吧？”王植又听见了夏然内心的声音。
“刚刚说周末去敬老院的活动，你要一起参加吗？等会我再去班里多叫几个人。说干就干！”王植微笑。
“好……”夏然点头，眼神里有误会王植的羞愧。
（四）
王植开始疯狂地使用自己的超能力。
有了超能力，在考场上，他可以随时听到夏然和其他学霸心里的声音，知道他们选了什么答案。全场学霸用心思考，王植成为最大赢家。
公益海报的设计比赛前，夏然苦思冥想，终于画出了一张满意的海报。可当夏然拿着海报走进学生会，大家已经围着王植设计的海报大加赞赏了。海报上夸张的冷暖色调对比，与夏然的海报一模一样。
班级辩论赛上，王植是正方，夏然是反方。辩题是：“如果有一颗“读心术胶囊”，你会吃吗？”夏然每一个想要提出的论点，王植都能提前知悉，最后王植大获全胜。失败的反方选手怎么会想到，才思泉涌的正方，不但为“读心术胶囊”代言，而且他本身就拥有读心术。
当你知道你身边的人需要什么，就能轻易左右他们的想法。依靠读心术，王植不仅赢得了同学们的肯定，还得到了老师的赞许。毕竟，老师怎么也没想到，当他正在去办公室的路上为坏掉的门锁发愁时，王植就已经蹲在办公室前，三下五除二为他换了个新的门锁。
班长选举当天，王植以压倒性的票数当选。全班热烈鼓掌。
在一片嘈杂的声音中，王植听见了夏然心碎的声音。
“果然，无论我怎么努力，还是会输。”
放学后，前来祝贺的同学们簇拥着王植，让他寸步难行。
“下个礼拜，又要随着爸爸工作的变动转学了。我在这里才刚刚认识一些朋友，又要离开了。原本我想，能在重逢之后，赢一次王植，让他想起我们曾经的约定……”
瞬间，王植醍醐灌顶。原来，夏然想要赢得班长竞选的目的是……
王植拍了拍脑袋，他感到非常、非常懊悔。
他推开人群，冲出教室，跑向夏然。
（五）
“夏然！”巷子深处，王植喊住女孩。
“你又要转学了？”王植气喘吁吁。
“你怎么知道？”夏然疑惑。
“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爸爸说，如果我竞选上班长，就争取在这个城市多留一段时间。”夏然苦笑。
王植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你为什么打自己？”夏然懵了。
“我想狂揍自己一顿。”王植又狠狠拍自己的脑袋。
“你有病啊？”
“我有。”王植吞了吞口水，“夏然，班长本应该是你，我不配当这个班长。”
“你不用刻意安慰我。我愿赌服输，就像小时候那样。”
“不！本来应该是你赢，公益活动的海报、辩论比赛、考试，都应该是你赢。你是最棒的，你知道吗？”
“好啦！不久我就要离开了，我很感谢能够重新遇见你，那是我对生日精灵许下的愿望：希望这一次转学，能够重新遇见你。没想到真的实现了，我很感激。”
“你说你对生日精灵许愿，希望重新见到我？”王植百感交集，悔恨无比。
夏然笑了笑：“每年夏天，我都感觉自己能再回到小时候。那时候，妈妈总会帮我洗头，给我做漂亮的裙子。她说等我头发长长了，要给我梳两个大辫子……”
夏然摸了摸自己的马尾，若有所思。
“爸爸那时候像树一样年轻。安安每天都在家里上蹿下跳。还有你，你每天都和我在一起。我妈妈生病的时候，你总带我去你家吃饭。我妈妈想去看向日葵，你和我一起画了一百张向日葵，贴满了妈妈的房间，让妈妈躺在床上就能看到……还有那个谁先跑到小卖部的赌注，我总是输。这次见到你，我就是想赢你一次，但还是输了。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再见了，王植。”
夏然转过头，消失在小巷深处。
接下来的几天，夏然都没有来上学。老师告诉王植，夏然的爸爸已经来办了转学手续。
天下起暴雨，王植低下头，没有找避雨的地方。
一道闪电划过，世界突然安静下来，王植不再能听见人们内心的声音。他终于失去了这份超能力。
王植喜极而泣，想起了什么，猛地回过头，在大雨里开始飞奔，跨上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朝夏然家骑去。
（六）
一辆搬家公司的卡车停在马路上，夏然抱着最后一个纸箱，走向卡车。
引擎发动，后退的一切都是过往的风景。
雨水模糊了玻璃，夏然没有看见一个少年在雨中骑车，追在卡车的后面。
瓢泼大雨，一路红灯。
“夏然！”王植大喊。
“是我輸了！我从没赢过你！”王植声嘶力竭。
在这个几乎静止的城市里，王植踩着单车，好像穿过了红色星海的暗夜骑士，一点点地接近堵在路中间的大卡车。
夏然终于回过头，看见了王植。
王植气喘吁吁，从车篮拿出一个袋子，上了卡车。
“我从没赢过，每次我都能第一个跑到小卖部，是因为我抄近路了……”
“那也是你赢了。”
“不。你从不走捷径、不耍小聪明。你光明正大地进行每一场比赛，不像我。你聪明、真诚、善良，是最适合当班长的人……对不起……我就是个浑蛋！”王植抹了抹满是雨水和泪水的脸，敞开袋子。
袋子里满是各式各样的冰棒和雪糕，五颜六色，比宝石还要美丽。
“给你，都给你。”王植靠近了夏然。
“全部都给你。”王植的眼里写满了真诚。
夏然拿起一个巧克力味的雪糕，递给男孩，露出笑靥：“雪糕一起吃，才好吃。我不打算原谅你，除非下一次见面，你还能和现在一样真诚。”
暴雨停歇，一道彩虹挂在天际，世界静谧如初生。这一次，没有超能力，王植终于听见了女孩内心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