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开

刘希

（一）

妈妈和李天房间里的灯熄灭十分钟后，我偷偷地翻身而起，拧亮台灯，从书包里拿出语文书，把夹在里面的一封信拿出来，轻轻展开，一张以木棉花为背景的信纸便展现在眼前。

“我亲爱的宝贝，你好吗？”爸爸总是以这样的句子开头，也总是用以木棉花为背景的信纸给我写信。他说木棉花是英雄的花，从小，爸爸就是我心里的英雄。

“你已经是四年级的小朋友了，要学会和同学好好相处……”

奇怪，爸爸在广东当兵，而我在湖南，我们仅以书信联系，他怎么会突然劝我和同学好好相处呢？毕竟，前几天，我真和同学打了一架，还被叫了家长。谁叫小娜老爱在背后议论我？还说我没爸爸。我已经忍了她不止三次了。

我把爸爸的信细细地读了三遍，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的内心才会溢出幸福来。

说真的，自从知道妈妈和李天领证结婚后，我就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虽然我有三年没见过爸爸了，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了，但从我记事起，妈妈就常说爸爸是英雄。爸爸那么好的人，妈妈怎么可以和别人结婚呢？

为了不让妈妈伤心，我只能对自己说：“先假装接受李天吧，让妈妈好受点。”

（二）

和李天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表面上，我和他风平浪静，背地里，我将调皮捣蛋发挥到了极致，不是把他的摩托车车胎扎泄了气，就是将妈妈给他新买的白衬衣剪个口子，李天明知道是我在使坏，却从不说破。

那天，我跟小娜打架后，班主任让我无论如何要请家长来。以前，我总是以爸爸不在家，妈妈出差为由，把林老师轻松打发掉。可这次，我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了。

正巧妈妈出差，我只好支支吾吾地告诉李天，学校开家长会，让去一趟。他哪里知道，他不是去开普通的家长会，而是去开批斗会。

到了学校，我站在李天后面，听着他们抱怨我的不是，李天只好点点头，小鸡啄米似的承认错误，不停地向对方家长道歉，说都是因为自己管教无方，才让我捅了这么大的娄子。

他明明可以不用这样的呀！他只要表明自己只是个继父而已。可是，他装得那么像！我心里好一阵鄙夷。

（三）

爸爸的信又来了。

上一封信，我告诉爸爸：“妈妈和李天结婚了。我不喜欢他们结婚。”爸爸却说：“如果李天真心对待妈妈，我们就要祝福他们，因为，爸爸和妈妈离婚了，我再也给不了妈妈想要的幸福。”

我怏怏地回到家，实在想不通，爸爸怎么会这样没心没肺呢？还祝福！

于是，我跟他说起李天的好来：“李天会给我准备早点，会在我作业做不完的时候偷偷帮忙，还会带我去爬山，我似乎越来越习惯拥有李天的生活了。”说这些的时候，我只是想气气他。哪知道他的回信是：“挺好的呀，你是个幸福的小孩哦！”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有再等来爸爸的信，却等来李天出车祸的消息。听说他是为了救一位老人，腿被车子撞骨折送去了医院。见了我，他跟我打趣：“若是我就这样走不动了，你会不会嫌弃我？”我白他一眼，没好气地回答：“当然嫌弃！你还不快点好起来，我现在就嫌弃你。”

第二天一早，妈妈出差了。放学后，我去医院看他，旁边有人说：“真是好福气呀，你家丫头长得这么漂亮，还这么懂事！”

我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倒是李天，兴奋得像捡了宝似的回答：“可不是！我家丫头最懂事了。我老了以后就指望她呢。”

我不想去医院了，免得别人误以为我是李天的孩子。

（四）

一日，我突然想给李天一个惊喜，便悄悄来到病房。我看见李天趴在床上写着什么，便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他居然在写信，信纸是那种带木棉花背景的，更要命的是，他的字迹竟然和我爸爸的一模一样！再看开头，“我亲爱的宝贝！”

我气愤极了，真不敢相信，李天竟然冒充我爸爸，骗了我半年之久！“大骗子！”我心里恨恨的。

李天见了我，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小声地说：“对不起，那阵子看你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我才试着以你爸爸的口吻和你通信的……”

整整一个星期，我没有和李天讲一句话，面对他的讨好，我视而不见。

恰逢清明，学校放假一天。妈妈和李天早早地就出了门，好奇心驱使着我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

他们来到一座陵墓前，蹲下，献花，敬酒。我不知不觉走到了陵墓跟前——墓碑上是我爸爸的照片。

妈妈这才跟我坦白，在我七岁那年，爸爸为了救一个战友，牺牲了。她怕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一直说自己和爸爸离婚了，本来想瞒着我直到十五岁，我却提前发现了这个秘密。

一个月后，李天生日，我对着他喊了一声“爸爸”，他驚讶得嘴巴能够塞得下两个馒头，然后一把抱住我，高兴地狂笑起来。

我的脸立马红了，红得就像一大片英雄花开。原来，在我的心里，早就已经住进了两个英雄。

一枝梅摘自《上海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