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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如飞与常熟

2020-11-06陶春敏

曲艺 2020年10期
关键词:弹词珍珠

陶春敏

马如飞“定制”的《常熟乡名》

苏州弹词演出向有弹唱开篇的惯例。所谓开篇,是正书开说之前加唱的一阕唱篇。唱词内容独立成篇,以七言韵文为主,一韵到底,平仄格律仿唐诗。如古典小说常以诗词开场引出正文,开篇则属于弹词演出之小引。马如飞在《南词小引自序》中对“吾道”是这样介绍的,“亦曰稗官,亦曰南词,而借此谋生亦复不少。其小引,或谓唐诗,或谓开篇。”

弹词开篇的历史非常悠久。早在清代中期,弹词艺人就已开始弹唱开篇。嘉道年间编刻的《白雪遗音》收录了大量南词唱词,其中的《西宫夜静》《闹腮胡》,即为弹词开篇《宫怨》《鬎腮胡》的早期雏形。到了清晚期,弹词开篇日渐流行,最具影响者莫过于马如飞开篇。马如飞堪称当时江南艺坛最具传奇色彩的人物,晚清著名的谴责小说《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曾这样评述他的技艺:“有一种马如飞撰的,叫作马调,词句之中,很有些雅驯的。”

马如飞是清晚期苏州评弹“四大名家”之首。幼习刑名,充书吏。因父亲马春帆早逝,为维持家计无奈继承父业,随表兄桂秋荣学说《珍珠塔》,通过自身努力和文人相助,将该书打造成以细腻、雅驯著称的经典书目。自马如飞开始,《珍珠塔》一脉涌现了数以百计的弹词艺人,孕育出“马调”“魏调”“沈调”“薛调”“琴调”“尤调”“小飞调”等众多弹词流派唱腔,可谓弹词发展史上的奇迹。

马如飞腹笥丰赡且勤于创作,在完善《珍珠塔》的同时编著了大量弹词开篇。光绪十二年(1886),苏州弹词史上第一本开篇集《马如飞先生南词小引初集》刊刻问世,书中收录人物类、故事类开篇80余首。这些作品取材于家喻户晓的历朝人物、古典小说或传奇故事,内容短小精悍,文辞精美,格律协调,既宜弹唱,亦宜品读,颇具雅俗共赏之妙。

马如飞作品长于叙事,即便是文字游戏类的开篇,也能巧妙地加以构思,在叙事中结合复字、嵌名等技巧,使开篇平添无穷趣味,表现力大为丰富。他为常熟“定制”的开篇《常熟乡名》就是个中佳作之一,开篇以美女月夜相思为叙事情境,除每句唱词嵌入地名外,作者还嵌入了自己姓名,全篇情节流畅,地名与内容结合妥帖,妙趣横生。

“皓月当空、照碧溪。西周、美女忆相思。仰望七星、横北斗。凤目低垂、看五渠。横塘、水阁娇躯坐。见支塘、默地鲤鱼飞。曾记福山、扫墓清明日。与花庄、小姐带青衣。大红桥边、权息足。苏家、尖上马如飞。手托石牌、称了解。遇了徐家、三少爷。与他梅里谈心事。文村、分手两依依。归家从此淹淹病。老吴、叔父请良医。先生、诊脉频摇首。(说什么)六河通畅犯跷蹊。幸有小红、心腹妹。谢家、桥畔觅灵芝。煎汤送入周泾口。新市、丢开病渐离。正遇直塘、递送泥金报。东周、公子有归期。(怎能勾)珍门、庙上还香愿。虔诚、塘市拜神祇。(但闻得)隐隐何村、报晓鸡。”

同为马如飞作品,“命运”却各不相同。《刀会》《宫怨》《莺莺操琴》等开篇一个多世纪以来传唱不衰,而《常熟乡名》由于题材的局限性,并没有得到广泛流传,成了几近湮没的“绝版”开篇。

最初听说这首开篇是10多年前,在一次常熟市评弹团退休艺人茶会上,弹词演员张慧麟提起他曾经抄到马如飞的《常熟鄉名》开篇,可惜搬家时遗失了,只记得“皓月当空照碧溪”“苏家尖上马如飞”等数句。他是从同道张慧声先生(苏州市评弹团的著名弹词演员,常熟白宕桥人)处抄来的,想再去抄录时,张慧声年事已高,找不到原稿,也无法想起唱词内容。这个结果令人遗憾,更使大家对这首开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为此我开始查阅相关资料,首先在《常熟文史资料辑存》刊登的《常熟评弹史话》中发现了线索,可惜文中只记述马如飞编写过开篇《常熟乡名》,并未指明出处,也未刊载开篇全文。之后,在《评弹文化词典》中总算查到了明确的结果,该开篇收录于1935年出版的《百灵开篇集》中。然而,寻找这本80多年前的开篇集并非易事,从评弹博物馆查询未果后,我将目光转向网络。经过近10年的“守株待兔”,终于在孔夫子旧书网上看到《百灵开篇集》的信息,并且幸运地得到了刊有《常熟乡名》开篇的图片。细细想来,一定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一首小小的开篇见证了马如飞与常熟的深厚渊源,承载着常熟悠久的评弹历史。

马如飞与常熟的不解之缘

有资料表明,常熟的茶馆始于乾隆年间,最先出现在南门外坛上。城内则略晚,一定规模的茶馆在清同治时才出现,盖因同光以前士绅绝少涉足茶馆。据《虞山镇志》载,咸丰十年(1860)庙弄已设有茶馆书场,至光绪后期逐渐增多。常熟茶馆书场形成和兴起的年代,正是马如飞艺术活动的旺盛期,这段历史演绎出许多广为人知的书坛轶事。

“珍珠宝塔寄蓬门,菜一居前方子文。马君如飞曾隶斯,茅屋泥墙硬板凳。囊时邑有书场曰‘菜一居者,现已不为人所晓,其旧址似即今之观弄,建筑殊为简陋,茅屋泥墙,板凳,沙壶,夜则油灯暗淡,人影业业,若与今日一般海上书厅相较,则不啻天壤,盖斯亦小小沧桑也。昔日珠塔名家马如飞先生,曾隶此弹唱,生涯鼎盛。”

邑人啸墨的《弹词竹枝》是马如飞在常熟城区演出的唯一传说,从书场的简陋程度判断,时间或在咸丰、同治年间。当时城区书场并不为人所重,说书人的主要阵地在乡镇和农村。

相传马如飞惯于到乡镇码头演出,成名前如此,成名后依然如故。《常熟乡名》开篇中小到桥、庙、村、浜的地名,马如飞都能如数家珍,他对常熟农村的熟悉程度由此可见一斑。时至今日,梅李、浒浦、支塘、何市等地都流传着有关马如飞的轶事,及他在演出时应景编唱的地名开篇。如《彭家桥》开篇重点描绘了春季渔汛期间浒浦的繁荣景象,“潘公茂”“孙裕通”等大商号都被编入唱词之中。又如《支塘风景歌》,将支塘全镇的风景名胜一一道来,听者如身临其境,印象深刻。从这些开篇中,我们不仅读到马如飞的文采,更能体会到他对常熟的深厚感情,若非如此,他对地方风物的了解何以如此深入细致!这些开篇不仅是常熟作为江南第一书码头的真实写照,也为研究常熟的历史文化提供了生动史料。

马如飞一生游历无数,留下开篇300余首,唯独为常熟编撰了3首地名开篇。在马如飞的艺术历程中,常熟的地位不言自明。

据闻1860年太平军攻打苏州时,马如飞携家眷沿州塘北逃至常熟,此后在常熟乡间辗转数年。期间由于太平军中一个“讲道理”(思想宣传)小头目的赏识,马如飞声名渐起,一向不听书的衣冠中人也逐渐和他有了交往。得此机遇,《珍珠塔》脚本得以逐渐修缮,马如飞的文才与艺名日益彰显,终成一代大家。不过这段经历也让马如飞受到些许非议,因而得了个“长毛先生”的诨名。

同治三年(1864)马如飞在其《珍珠塔》脚本(第四稿)后记中自述:“余之所授者,同母弟马如龙,其二朋友师生徐耀庭,其三虞山李莲夫,其四则吴凤冈俞莲生耳。然此二子,尚未深得其旨,成与不成,未可定也。”据此可知,马如飞在常熟一带说书的经历是可信的,而且已经拥有一定知名度,常熟籍弟子李莲夫应该是他正式收录的第一位及门弟子。可惜李莲夫并未成名,亦无传人,早已湮没在书坛历史深处。

数年后,马如飞与常熟缘分再续,先生桥人杨鹤亭也成为他的真传弟子。杨鹤亭天资聪明,得马如飞《珍珠塔》秘本后精益求精,成为承上启下的一代名家。其子杨月槎、杨星槎深得真传,开创双档弹唱《珍珠塔》先河,是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响彻书坛的“大三牲”(朱耀庭、朱耀笙、吴西庚、吴陞泉和杨月槎、杨星槎三大双档,姓氏谐音“猪、鱼、羊”,故名)之一,灌有唱片《白云庵相会》(1930年高亭公司)和《婆媳相会》(1930年蓓开公司)。杨月槎曾任光裕社干事、社长,热心会务,提携后辈,深受同道敬仰。杨氏第三代杨德麟自幼继承家学,青年时以弹唱享誉书坛,解放后加入上海市人民评弹工作团,在弹词音乐方面颇有建树。他是目前唯一健在的马如飞三传弟子,已经93岁高龄。

杨氏家族曾于1932年9月在苏州创办百灵广播电台,前文提到的《百灵开篇集》即由该电台编辑发行。当时无线电盛行,电台为了宣传纷纷出版开篇集,内容虽为市面流行,但是大多重复。《百灵开篇集》为了吸引读者和听众,特地刊出杨氏珍藏的绝版开篇,《常熟乡名》开篇就是在这种机缘下得以公开出版,流传于世。

从清代至今,马如飞作品久唱不衰,历代弟子人才辈出,流派纷呈。100多年的薪火相传,常熟的《珍珠塔》传人不但数量可观,且具有较大的影响力。除了杨氏一门三代,朱蓉舫、朱美英、朱雪琴、陈希安、饶一尘、赵开生、薛小飛、邵小华、王蠡君、朱丽安、俞则人、张慧麟等都是传唱《珍珠塔》的好手。其中,朱雪琴创造的“琴调”和薛小飞创造的“小飞调”是“马调”唱腔发展到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的新成果,陈希安、饶一尘、赵开生、张慧麟等虽然没有创造流派,但都形成了具有鲜明特色的演唱风格,同样为传承和丰富“马调”流派系统作出了贡献。

可以这样说,弹词《珍珠塔》和“马调”流派的累世传承,始终延续着马如飞与常熟的不解之缘,延续着江南第一书码头的评弹记忆,延续着常熟在评弹发展过程中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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