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珀尔,“一战”废墟上的纪念碑
2020-11-06叶克飞
叶克飞
泰恩河摇篮公墓一角。
伊珀尔,比利时西南部小城。这里曾是“一战”最重要的战场之一,协约国军队与德军在这里进行了三场大战,使得伊珀尔几乎被夷为平地。世界战争史上首次大规模使用化学武器也发生在这里,其结果是英军1.5万人中毒,5000人死亡。
前往这样一座有着沉重历史的城市难免令人心情沉郁,不过这种沉郁瞬间便能被伊珀尔的阳光驱散。
远远望去,城外的梅南门就像一座小号的凯旋门,顶端盘踞着一只巨大的石狮子。靠近才发现,它不但是城门,也是一座纪念碑。墙身上的花环雕饰中间是一块碑,写有纪念1914~1918年“一战”牺牲者的字样。两侧的红砖墙上,密密麻麻刻有54896名英联邦士兵的名字。他们都是失踪者,在战争中尸骨无存的他们,唯有灵魂在此安放。
54896远不是逝者的全部。史料记载,第一次伊珀尔战役于1914年10月下旬打响,德军伤亡13万人,协约国军队损失十余万人。1915年4月22日爆发的第二次伊珀尔战役,德军掀起毒气战,英军损失6万人,法军损失1万人,德军伤亡3.5万人。1917年7月展开的第三次伊珀尔战役,最终造成英军伤亡30万人,法军伤亡8000多人,德军损失约27万人。
整个“一战”,英军在伊珀尔的死伤最为惨重,以致于时任英国国防大臣温斯顿·丘吉尔在战后建议,将伊珀尔废墟从比利时手上买过来,或请求比利时将它送给英国,以纪念阵亡的英国将士。他说:“我希望,我们能获得伊珀尔废墟……对英国人民来说,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更神圣的地方了。”
无名阵亡者墓碑。
他当然没有如愿,但比利时人仍为英军建立了一座巨大的纪念碑。他们以昔日城门的废墟为基础,于1927年建成了这座梅南门。每晚八点,附近的车辆会停止行驶,号手会吹响最后一班岗的号音。
不远处的市集广场是伊珀尔的中心。广场中心的宏大哥特式建筑原是纺织会馆,如今是伊珀尔市政厅所在地。它的外立面极其宏伟,长达两百多米,中间的塔楼高达75米。塔楼两侧呈对称形,一楼的一道道小门,总计48个入口,是旧时纺织行会的“门面”,走进去便是纺织交易所。
纺织会馆始建于1200年,1304年正式完工,是当时西欧最大的纺织会馆。即使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它的宏伟气魄也让人咋舌。它与伊珀尔老城一起在“一战”的炮火中被毁,1967年复建完成。
与其他许多在“一战”和“二战”中被毁的欧洲城市一样,伊珀尔的复建也认真到了固执的地步。人们并没有急于重建,而是广泛收集旧时照片、画作、文献和设计图纸,以便精确地复原。如今市集广场四周的古朴建筑,丝毫看不出是复制品。
法兰德斯战争博物馆就在布匹大厅二楼,场馆不大,但保留了大量影像资料和实物资料。它的地面便是一张巨大的“一战”西线战场地图,最显眼的当然是“伊珀尔尖角”。这是德军的必争之地,但因为英军的顽强,德军仅占据过此地一天。
博物馆里可以见到落满灰尘的防毒面具、半人高的毒气罐,还有许多回忆文字。
据记载,1915年4月22日那天阳光明媚,交战双方在午后停火,开始小憩。到了下午4点,德国人打破沉寂,开始了一轮长达一个多小时的炮击。但炮击过后,德军并没有按惯例进行冲锋,这让对面的协约国军队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在此时,一道一米多高的黄绿色烟雾如墙一般缓缓推进而来,漫过战壕。协约国士兵顿时感到呼吸困难,五官有浓重烧灼感,全身上下疼痛。他们无助地倒在地上,痛苦地扭曲著身体,直至慢慢死去。德军的操作人员也很紧张,因为一旦风向改变,遭殃的就将是他们自己。
战后,协约国人员经过现场勘查,惊奇地发现活下来的只有野猪。因为猪闻到刺激气味时就会把鼻子拱进地里,松散的尘土颗粒吸附和过滤了毒气,野猪才幸免于难。于是,科学家们便研制了防毒面具。直到现在,防毒面具都像个猪鼻子。
在那之后,英军也开始研发毒气。整个“一战”期间,双方使用了45种以上的毒气,共计11.3万吨,中毒总人数达130多万人,死亡9万人。有鉴于此,1925年,国联在日内瓦签署协议,禁止在战争中使用化学及细菌性武器。
一战阵亡将士纪念碑。
梅南门。
“纺织会馆”,现为伊珀尔市政厅所在地。
如今,伊珀尔城中仍随处可见“一战”痕迹。
广场背后的圣马丁教堂建于13世纪,不但有大主教简森斯的墓地,还有“一战”阵亡将士纪念碑。纪念碑不大,建在教堂墙边,浮雕立面上有军人雕像,碑上铭刻着一个个名字,前面有悼念者献的花环。
相比小小的纪念碑,位于伊珀尔市郊的英军公墓规模就大得多了。伊珀尔一带有大量士兵公墓,规模都不小,且各具特点。如果只能择一而观,那么这座泰恩河摇篮公墓便是首选。
这是欧洲大陆最大的英联邦军人公墓,11956名士兵长眠于此,其中有8367人没有留下名字。无名阵亡者的墓碑上刻着“A soldier of the Great War,known to the god”,或许真的只有上帝才知道他们的名字。墓园深处的回廊里,弧形的白色墙壁上还刻有35000名失踪者的名字。
正是“一战”开启了这样一个传统:镌刻普通士兵的名字。
“一战”中的死难者超过千万,相比之下,泰恩河摇篮公墓即使有“最大”头衔,仍显得渺小,但绿色旷野之间那一片洁白,仍让人感到庄严与神圣。
洁白的纪念柱中央是一座十字架,四周石块呈阶梯状,人们可在此闲坐。蓝天之下,一排排的墓碑前摆满鲜花。碑林之间,草地有着盎然生气,孩子们在碑间穿梭,时而发出笑声,让人感到今日之和平不易。
开车离开伊珀尔时,途经附近一个村庄。有一户人家的住宅边上有大片草地,养了几只羊驼。下车拍照时,它们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我,极是可爱。
这一带的村庄随处可见散养的牛羊和马匹,这让我想到一个数字:在“一战”期间,有近五十万只牲畜战死沙场,尤以马匹和骡子为多。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何况牲畜?而生在当下这个历史上少有的和平年代中的生灵们,又是何等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