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表现的小孩
2020-11-06王潇
王潇
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我上小学和中学,社会面貌和现在差距挺大:那时候纪律很严明,做操站队要整齐划一,听从指挥,所有小孩上课都坐得笔直,回答问题先举手,几乎没人敢上课说话或者做小动作。
每逢新班开学,老师面对一屋陌生的小孩,都会问:“谁会画画?”
我想我会呀,于是迅速举手,老师说:“好,那你当宣传委员。”
这环节在每次升学分班时都会发生一次,于是我开始了漫长的画板报生涯,从小学一年级一直画到大学四年级。
长大后回忆,我在每一次举手之前,都忘了做一件成年人大概都会做的事——看看周围有没有人举手,有多少人举手,我是不是应该等一会儿再举。这也许是一个复杂的社会心理过程,包括考量周围,评估自己,再做出决策。但这个系统在我的认知里迟迟没有建立——老师询问谁愿意参加文艺会演,我举手;老师征集军训标兵班,我举手;老师挑选同学参加中外文化交流,我还举手。只要举手就增加了被选中的机会,于是我常常被选中。举手让我在那个单调的年代里拥有了一个相对丰富的童年,也成为一个爱表现的小孩。
在此过程中,有四个班主任,因为爱表现的事,和我談过话。
我所在的小学,是一所纪念中国和古巴建交的小学,一九八几年某日恰逢古巴国庆,我和几个小朋友被派到大使馆参加儿童联谊活动。活动最后一项游戏是抢糖果。主持人宣布开始之后,所有古巴小朋友都冲了上去,我见状也赶紧冲上去,大抢特抢,咯咯咯地笑。抢完回头傻了眼,除我之外的六七个小朋友,都站在原地不动,好像是在等老师的指令,老师皱眉看着我,杀气腾腾。
回来后,我被班主任和教导主任组团谈话并被定性为:没有教养,不识大体,不得再参加涉外活动。
到北京八中上初一,进校就遇到艺术节,各班报名,我于是报名表演小品《超生游击队》。班主任是女的,姓孙,二十五六岁。她板着脸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你怎么这么爱出风头呢?”我很困惑。她又说:“全班就你报名,你也太爱显摆了!把时间用在学习上!”
之后,我们班没有节目参加艺术节。
到北京八中高一,学校选派我到中央电视台参加节目录制。录了两期之后发生了几件奇怪的事:我放学后画的黑板报在第二天早上会被人擦掉;我课桌里的围巾会凭空消失,几天后又在垃圾桶里出现。那时的班主任是一中年男性语文老师,他把我叫到办公室,很郑重地对我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你把这句话背下来。回去查。”我说知道了。他又说:“世界很大,有才的人太多了。你必须要多读书,得让自己有真才实学,说的话、做的事,要经得住推敲,不能浮躁,不能靠雕虫小技取得了点小成绩就沾沾自喜。”我赶紧掏出本来记下。他又说:“得能收能放,随时把心沉下来,别忘了你的正事。你只要学习成绩放在那儿,谁都没话说。”
再到北京广播学院(下称“广院”)播音系上大一,我的班主任是本系前辈大师哥。一天,我正在闷头画板报,他走过停下来对我说:“太低调!画板报又不出声,多参与点活动,多经历点场面!咱们是靠在人面前交流、思考和表达吃饭的!”
那一刻,我转过头用感激的双眼望着我英俊的班主任老师,内心充满暖流。遭受了十几年的否定和打击,一个爱表现的小孩,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土壤!
又是十年过去了,这个世界变化很大,涌现了无数出位、高调、嘚瑟、自恋狂的奇葩,这里面有的是人才,有的不是。我的天性却依然未改,但一直谨记十六岁时我的班主任的教诲——“世界很大,有才的人太多了。你必须要多读书,得让自己有真才实学,说的话、做的事要经得住推敲,不能浮躁,不能靠雕虫小技取得了点小成绩就沾沾自喜。”
今天,我依然是一个爱表现的小孩,当生活需要我的时候,如果我有能力,我依然会像当年一样,坐直,然后高高地,举起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