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胆小鬼”
2020-11-06一路开花
一路开花
点点繁星将夜空点缀得星光璀璨。回想往事,心中又充满了阳光和温暖。带着几分憧憬,怀着感恩的心情,相信今后的脚步会迈得更加踏实,更加有力。
北上念书时,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父亲。他是典型的中国男人,思想保守、行为独立、责任心极强。他很少说话,自己能做的事情,也从不会推给别人。
我记得高一那年,班里组织长途春游,报名时,全班唯独我一人不曾举手。同桌问我为何不去,我趾高气扬地说:“我早去过了。”
可实际上,我哪儿也没去过。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为了避开这些需要缴纳经费的活动。
周末回家时,我对母亲提及了此事。我没有告诉父亲,班里组织了这样一个活动,而我却没能参加。
第二天清晨,父亲赶来送我,我有些惊喜。印象中,木讷的父亲从未在门前迎过放学回来的我。我知道,这种表达对儿子疼爱的方式,会使他觉得羞涩,难以面对。
他把活动的经费硬塞给了我。我虽不愿为此增加母亲的负担,但心中还是由衷地窃喜。我多么渴望坐上宽敞的巴士,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事过许久我才知道,这笔不小的开支使父亲在嘈杂的工地上干了整整半个月的苦力。
我用余下的钱给父亲买了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我跟父亲说:“火柴过于烦琐,以后你要想抽烟,用手指拨两下就行了。”
父亲的喜悦让我辗转难眠。那么多年,我都不曾顾及过他的感受。
临行前,我始终觉得内心不安。我想,我该对父亲说些什么。譬如:
“爸爸,我爱你。”
“爸爸,你这些年辛苦了。”
可是我到底没能对着父亲的脸轻声吐出那温热的三个字。我害怕什么呢?为何不敢对至亲的他倾诉这些报以感激的言辞?
我在小镇上看过不少外国电影。里面的小孩都懂得向自己的父亲袒露心声,而他们的父亲也极为喜欢这种热烈的表达方式。
有人说,中国父亲的最大问题,是不擅长表达。
他们惯于把情感积压心底,将深爱化作沉默。他们可能会当着面斥责儿女,却会在背后暗暗流泪;也可能会当面不动声色,却背地里欢欣鼓舞。
快到检票口时,父亲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我。我在熙攘的人潮中,大声地说了一句:“爸爸,我爱你!”
他不曾说话,更没有任何反应。大概周围太吵,他没能听到。我失落极了,我多希望我的父亲能够像电视里的演员们一样,轻轻地抱抱我,说一些送别的话。
大学四年,我和父亲如同忽然断了联系,他不会主动打电话给我,而我亦不喜欢听他在那头冷冰冰的声音。相反,我却会隔三岔五和母亲通电话,哪怕母亲太过唠叨。
每年春节回家,母亲都会私下告诫我,该给父亲多打几个电话。我总是答应,可只要提起听筒,就总会想起父亲那张严肃的面孔。顿时,思家的热情便消减了大半。
我不愿和他多说话。
毕业后,我毅然留在北方省城。母亲几次说要来看我,均被家中的农活琐事困扰。父亲依然对我不闻不问。
生活处处碰壁。平日好高骛远的我,最终留在了一家随时可能倒闭的工厂里。流水线的运作使我的双手生泡,可我还是强颜欢笑地对着母亲说:“我进了世界五百强企业。”
父親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就说了一句话:“如果觉得外面不好,就回来吧。”我抓着听筒,依着冰凉的墙壁,潸然泪下。我忽然想起这些年他对我的默默付出。
他习惯了沉默,一切苦难和责任他都独自承担,我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愧疚。
深夜,我给父亲写了一封信。信末,我再次鼓足了勇气告诉他:“爸爸,我爱你!”
很多天后,他都未曾提及关于信件的事情。直到后来问他是否有人送来信件时,他才漫不经心地说有。
累积了多年的情感再度被抛入深渊。我想,父亲难道就不想一想,他的儿子说出这样一句话需要多大的勇气?然后又要经受多么难挨的等待?
问题再不可能拥有答案。没过几年,父亲便因病去世了。
陪同母亲整理衣物时,我在箱底的大衣里寻出了当年的那封信件。一股澎湃的热潮瞬间涌上了我的双眼。
原来,我错过了那么多可以好好说爱他的时光。原来父爱悄无声息,要真正地痛过之后,方才懂得它的存在;又或许,这世间最深沉的父爱,需要我们成为人父时,方才感受得到它的力量。
我们的父亲,可能不善言辞,说不出动情的话语,但有一天我们一定会知道,那些“遥不可及”的父爱,全都藏在行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