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标准审计意见、管理层权力与高管职位变更初探

郑鸿丹 何 云

根据现代企业制度，优化公司治理水平是我国企业改革发展的重要任务。在实践中，公司治理水平与信息披露质量关系密切，信息披露质量的提高可以减少信息不对称，从而有效节约代理成本。但是，企业高管1的机会主义行为可能会导致严重的利益侵害，及时更换不称职的高管有利于企业的持续、健康发展。注册会计师对上市公司报表的审计，作为制度性安排，有助于提升上市公司的治理效果，在提高公司财务信息质量、强化对公司管理层的监督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而这种作用主要是通过审计意见的准确表达与传递来实现的。注册会计师能否准确识别企业财务漏洞，并通过非标准审计意见来予以揭示，从而约束管理层机会主义的问题，逐渐成为人们关注的重点。根据统计，在2008-2019年期间，注册会计师对上市公司的会计报表共出具了4720份非标准审计意见的审计报告。非标准审计意见对投资者的决策会产生较大的影响，同时也是引起监管部门对上市公司关注的重要信息。

本文主要分析和探讨基于公司高管权力的大小，上市公司财务报表被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对公司高管变更概率的影响，进而为提高公司治理的有效性及审计监督效果提出建议。

1 文献综述

1.1 审计意见与高管职位变更

审计意见是会计信息使用者评判公司财务报表的合法性、公允性的重要依据，同时也会对公司股价、融资能力、经营环境等带来巨大影响。Goyal、Park（2002）【1】通过研究发现，当公司的经营状况不容乐观时，往往会通过调整公司治理结构的方式来谋求业绩复苏。Choi（2007）、Wong（2009）【2】等研究表明，当上市公司的财务报表被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时，高管作为公司经营的主要责任人通常需要承担主要责任。近些年来，伴随着证券市场的发展,上市公司每年更换高管的频率显著增加。那么注册会计师针对财务报表所出具的不同类型的审计意见在其中都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杨艺华（2018）【3】认为，标准无保留意见与高管变更之间的关系显著，表明当报表被出具标准无保留审计意见时，高管职位发生变更的可能性较小。王琦琪（2019）【4】研究表明，相较于标准无保留审计意见，非标准审计意见的公布和披露，对会计信息使用者科学合理评判上市公司的生产运营情况更具重要意义。

1.2 高管权力对非标准审计意见治理作用的干预

已有的研究从不同角度证实，高管权力的过度集中会影响公司的内外部治理效果，例如内部控制、外部审计监督质量的下降等。按照Jensen和Meckling（1976）【5】的代理理论 ,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高层管理人员的利己倾向会产生代理人逆向选择和道德风险等问题。Earley（2008）【6】等的研究表明，公司高管经营管理权限的增加会对注册会计师的评价产生较大的负面影响。关永路（2017）【7】就企业高管权力对内部控制有效性产生的影响进行了研究，例如CEO两职兼任会增大其在组织方面的权力,而这种权力会显著削弱内部控制系统的有效性，可能对外部审计的监督作用以及财务报表被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的治理效用造成一定的干预。谢永珍,吴明霞（2019）【8】等将董事会对高管变更的决策作为切入点进行研究发现，对公司治理机制同样产生显著影响的还有我国关系型社会中高管职位的“壕沟效应”2“壕沟效应”又称作“管理者战壕”。是Demsetz(1983)、莫克(Mock，1988)等和Stulz(1988)提出的管理者战壕假设，即管理者持股比例的提高会导致其追求个人利益最大化决策，以防止被更换。。

根据以上文献的梳理，可以看出审计意见能对公司治理发挥相应的作用，但当管理层权力过大时，会对这一作用造成不利影响。同时，也发现，以往文献对非标准审计意见和高管职位变更的相关性研究尚少。因此，本文的研究着眼于：在考虑到管理层权力大小的情况下，非标准审计意见对公司高管变更的影响。

2 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2.1 非标准审计意见与高管职位变更

公司代理问题的根源在于委托人与代理人之间的信息不对称，由此形成委托方与外部独立审计方的又一个委托代理关系。公司高管作为主要代理人，可能会利用岗位优势、信息优势进行内部操纵。一旦公司财务报表被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公司高管会受到股东和资本市场的质疑，也会引起监管部门的关注。在这种情况下，公司为维护公司声誉，可能以选择更换公司高管的方式来赢得市场、投资者的信任。基于上述分析提出本文研究假设1：

假设1：与财务报表被出具标准无保留审计意见的上市公司相比,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的公司其高管职位变更的可能性更大

2.2 经营绩效，非标准审计意见与高管变更

经营绩效是公司经营管理的核心，其中包括一定经营期间的公司经营效益和经营者业绩。公司经营绩效越高，企业价值越大，给予股东的回报可能越高。当公司绩效水平较高时（除存在财务舞弊行为的情况外），即使报表被出具其他非标准审计意见，公司股东大会也会考虑到本年度良好的经营业绩而选择继续留任高管,降低了新管理者可能带来的运营和磨合成本。因此，当公司经营绩效较高时，报表被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后高管职位不会发生较大的变化。由于净资产收益率普遍被认为是最重要的用来评价上市公司绩效的财务指标，所以，本文基于该指标提出假设2：

假设2：公司的经营绩效越高，即净资产收益率越大，非标准审计意见对高管变更的敏感性越小。

2.3 “壕沟效应”，非标准审计意见与高管变更

当管理层与股东（包括潜在的投资者）的意愿无法达成一致时，尤其是在管理层“壕沟效应”的影响下，管理层可能利用岗位和信息优势做出对财务报表消极的盈余管理和信息掩盖等的逆向选择，来降低自己可能会面临的解雇风险。使得注册会计师对公司财务报表的合法性与公允性、内部控制建立的健全性与运行的有效性，难以做出正确的判断。基于此，提出假设3：

假设3：非标准审计意见下的管理层集权会降低对高管变更的敏感性。

σm为水平杆件对立杆产生的附加应力，取55N/mm2；KA为立杆截面调整系数（立杆为单杆时，KA取0.85）；KH为脚手架高度调整系数（当H≦25m时，KH取 0.8；当H＞25m时，KH取 0.99）；f为钢管抗压强度设计值，查规范可知取205N/mm2。

2.4 产权性质，非标准审计意见与高管变更

基于我国经济制度的背景，非标准审计意见对不同性质企业的效应可能不同。国有企业作为我国国民经济的重要支柱，国家作为大股东，相对于经济效益而言可能会更加倾向于考虑社会效益，使上市公司的决策偏离利润最大化。而且，国企高管除了保障国有资产的保值增值之外，他们还会接受更高的社会责任和更严格的监督。当管理层履职不当、经营业绩下滑的时候，公司财务报表被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的概率更大，显著增强了高管变更对非标准审计意见的敏感性。而实现利润最大化、企业价值最大化的非国有企业的目标则与国有企业不同，投资人可能更加重视自己的权益。除此之外，非国有企业，比如家族背景、以自然人为实际控制人的上市公司，其高管在经营管理过程当中，可能在更大程度上受人情关系的影响，使得高管变更对非标准审计意见的敏感性相对较弱。基于此，提出假设4：

假设4：相较于非国有企业，注册会计师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对高管变更的影响更大。

3 研究设计

3.1 样本选取与数据来源

根据我国公司治理结构的现状及其对注册会计师独立性的严重影响，外部审计相当于还处在一个竞争性的买方市场。审计师事务所可能会基于聘约意识，以期望取得客户的长期合同，可能不会将对经营管理存在问题的公司的财务报表出具非标审计意见作为首选；并且，高层管理人员有动机通过盈余管理行为来操纵公司的真实信息并与注册会计师进行讨价还价。所以，每年会计报表被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的上市公司一般较少。本文基于数据可行性，通过延伸选取样本年度的方式来增加观测值，选择2008-2019年A股上市公司作为观察样本。

对数据按照以下原则进行处理：（1）剔除金融保险类上市公司；（2）剔除 ST、★ST类企业；（3）剔除金融业上市公司的数据样本以及其他数据缺失样本；（4）公司若一个会计年度发生多次高管变更事件，本文仅考虑将第一次高管变更作为样本观测值。基于上述条件，最终筛选出24551个样本公司。

本文所用财务数据主要来源于国泰安CSMAR数据库,采用EXCEL、Stata软件对数据进行处理、回归。

3.2 研究变量的衡量

1）因变量——高管变动（Turn）。当公司高管在一个会计年度内发生一次以上的变更时取值1，否则取0。

2）自变量。（1）审计意见（Opin），除标准无保留审计意见外的审计意见均定义为非标准审计意见，当报表被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时取值1，出具其他审计意见时取值0；（2）高管权力（Power），在前文已经界定了公司高管身份的基础上, 本文具体借鉴刘志强（2019）【9】等学者的做法，从任职期限（Term）、其他公司兼职（Partime）以及教育学历（Edpr）三个方面来描述高管权力；同时考虑到由于每个指标都不能够全面的衡量高管权力，构造高管权力的综合指标：将三个指标直接相加求得的均值作为评价高管权力的综合指标Power。 （3）控制变量。查阅以往的研究成果，影响公司高管变动的因素还包括公司规模、公司负债水平、盈利能力、股权结构、董事会结构等，因此本文分别选取上述因素作为控制变量，并设置行业、年度两个虚拟变量。

本文在分析层面运用到的变量如表1所示。

表1 变量定义

3.3 模型设计

为检验本文的研究假设1，非标审计意见与其公司高管职位变更之间的相关性。本文借鉴施建强（2016）【10】的模型设计，建立回归模型如下：

为验证本文的研究假设2，企业绩效对非标准审计意见和高管职位变更的调节作用。加入净资产收益率、非标审计意见的交乘项构建回归模型，模型如下：

对假设3的检验，由于董事长和总经理的兼任是管理层权力集中的表现之一，所以在模型（1）的基础上将总样本分为董事长兼任总经理和董事长未兼任总经理两个子样本进行回归检验。

对假设4的检验，在模型（1）的基础上将总样本按照产权性质，分为国有企业与非国有企业两个子样本进行回归检验。

模型中个变量含义见变量定义部分，βi未待估系数，ε为残差项。

4 实证结果与分析

4.1 描述性统计

表2显示了高管变动（Turn）、审计意见类型（Opin）、高管权力（Power）、公司规模（Asize）、资产负债率（Lev）、净资产收益率（Roe）、独立董事比例（Indepent）、股权集中度（Share1-5）、总经理是否兼任（Ddu）等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分析结果。

表2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在删除掉存在缺失值的样本后，各变量的有效观测值为24551，总体上约有34.6%的观测值发生了高管变更（Turn），标准差为0.476，表明上市公司管理层变更水平差异并不大。审计意见（Opin）均值0.028，说明大多数公司所披露财务报表的审计意见类型为标准无保留审计意见。股权集中度（Share1-5）均值为 53.9%，即上市公司股权较为集中，控股股东的权力可能会影响到独立董事、监事会以及注册会计师的独立性。而在我国上市公司，控股股东滥用控制权侵占公司资产、资金、转移公司利润之类的利益输送行为较为普遍，因此，在这种股权结构下，要保障注册会计师的独立性以发表合法公允的审计意见报告、维护中小股东的利益就显得尤为重要。

4.2 相关性分析

本文对主要变量进行相关性分析见表3。

表3 相关性分析

相关性分析的结果发现，首先审计意见和高管变动的相关系数分别为0.045，在1%显著性水平正向显著，这初步说明了审计意见可能会对其公司高管职位变动产生较为显著的正向影响，即公司财务报表被注册会计师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时，公司高管发生变动的概率更大，这与本文的研究假设1相符。高管权力、公司规模、净资产收益率与高管变动的相关系数分别为-0.191、-0.075、-0.011，分别在1%、5%、10%显著性水平负向显著，初步表明高管权力、公司规模以及经营绩效水平可能会对高管变动产生显著的负向影响，“壕沟效应”的存在弱化了公司治理机制对高管的监管力和约束力，与本文的假设2相符。

此外，本文主要自变量、控制变量之间的相关系数均小于0.5，表明变量间不存在多重共线性，适用于采用多元回归分析。

4.3 回归结果分析

为进一步检验本文的研究假设，本文对模型（1）进行回归分析，回归结果如表4所示。

为了考察非标准审计意见对于高管职位变更的影响，按照模型（1）进行回归后得到表4中第（1）列的回归结果。由表4可见，审计意见对高管变动的影响在1%显著性水平正向显著，估计系数为0.08。说明报表被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的公司自身财务状况一定是存在问题的，例如长期处于亏损状态，资不抵债，或是持续经营存在重大不确定性。而财务情况越严重的公司，高管更有动机操纵报表，施行财务造假，导致注册会计师对公司财务报表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的可能性更大。一旦报表被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就向外界传递了其公司可能存在治理缺陷、财务信息可靠性不高等负面信号，其中审计报告所透露的信息更容易引起投资者和有关监管部门的高度关注，面对这种棘手的情况，公司更有可能会选择在短时间内变更业绩不佳的公司管理者，来挽回公司声誉，提高公司治理效率。由此，假设1得以验证。

表4 回归检验结果

表4中第（2）列、第（3）列是假设2的检验结果。考察管理层权力和非标准审计意见对高管职位变更的影响。本文将总样本分为总经理兼任以及总经理未兼任两个子样本，并采用模型（1）进行回归得到分组检验结果。从表4可见，审计意见（Opion）对总经理未兼任和总经理兼任的公司高管变动的估计系数分别为0.055、0.092，在10%的水平上仍然显著正相关；同时，两个子样本中高管权力与公司高管变动都在1%的水平上显著负相关，即Power1得分越高，高管权力越大，高管变更对非标准审计意见的敏感性越低，表明两职兼任容易打破了经理层与董事会原本的互相制衡的关系，可能导致公司管理架构缺失，使注册会计师在审计过程中难以对公司生产运营的整体情况做出正确的判断。由此，假设2得以验证。

为了考察不同产权性质的企业下，非标准审计意见对高管职位变更的影响，同样按照模型（1）将总样本分为非国有企业以及国有企业两个子样本，并采用模型（1）进行回归得到表4中第（4）列、第（5）列的分组检验结果。由表4可见，审计意见对国有企业高管变动的影响在5%的水平上显著正相关，估计系数为0.113，大于审计意见对非国有企业高管变动影响的估计系数0.073。检验结果表明：相较于非国有企业，审计意见对国有企业高管变动的影响更大。由此，假设3得以验证。

表4中第（6）列是假设4的检验结果。考察非标准审计意见下的公司经营绩效对高管变更的敏感性的影响。按照模型（2）对总体样本进行回归得到交互项组结果。由表4可见，模型（2）在加入了公司净资产收益率与审计意见的交互项（Roe_Opin）后的估计系数为0.004，在10%的水平上显著正相关，小于模型（1）中没有考虑公司净资产收益率和非标准审计意见的交乘项的估计系数0.08，这表明公司经营绩效能对非标准审计意见和高管职位变更的正相关关系造成一定程度的干预，即公司经营绩效越高，非标准审计意见和高管职位变更的正相关关系越弱。控制变量方面回归检验结果与以上回归检验结果基本一致。由此，假设4得以验证。

4.4 稳健性检验

为了考察上文估计结论的稳健性，本文以公式（1）为基础对假设1进行检验。除将净资产收益率（Roe)替代为总资产收益率(Roa)以外，稳健性检验仍然以另外7个特征指标为基础，并依照表1进行赋值。检验结果显示，当审计意见对高管变动的影响依旧在1%显著性水平正向显著，相关研究结论仍然成立。

5 研究结论与政策建议

5.1 研究结论

本文在相关理论分析基础上，以2008-2019年度沪深主板A股上市公司数据为样本，对非标准审计意见、管理层权力和高管职位变更进行了实证研究，研究发现：（1）报表被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的公司在随后更有可能进行管理层职位的变更；（2）非标准审计意见与管理层职位变更的相关性受到公司经营绩效的逆向影响；（3）管理层权力的集中会降低高管变更概率与非标准审计意见的敏感性；（4）非标准审计意见对不同性质企业的治理效应不同，在获得非标准审计意见的情况下，国有企业的高管职位变更相较于非国有企业概率更大。为了赢得市场、投资者的信任，财务报表被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是公司更换高层管理人员的重要动机，但是管理层权力的过度集中又会对外部审计的治理效应和独立性造成干预，并且干预的效果在不同产权性质下还存在较大的差异。

5.2 政策建议

基于以上的实证结论，结合中国企业现状和制度背景，建议：（1）应该进一步加强审计监督的建设工作，尤其促进非国有企业外部监管机制的完善。高质量的审计能够有力的保障财务信息的披露质量，防范高管自利行为，保护投资者和中小股东的权益；（2）对于公司而言，要提高公司的经营效益还应正确认识到高管过度集权可能带来的额外成本，重视提升和发展公司高管应当具备的素质和能力，合理惩戒不称职的管理者和约束不恰当的内部人控制行为以确保治理机制的有效运行；（3）对于监管部门而言，需要重视上市公司非标准审计工作的开展，完善非标准审计工作流程，从而营造出一个更加优良的监督环境来提高审计程序的有效性。

既有研究较多从管理层权力的内部治理因素出发，而本文主要从外部制约因素——注册会计师出具的非标准审计意见出发，探究其对公司高管变更的影响，拓展了高管变更的研究广度。本文的研究结论进一步支持非标准审计意见的治理作用和管理层权力的干预作用，丰富了非标准审计意见的研究成果，并且对外部审计和公司外部监督质量的优化，尤其是推动国有企业的内部治理优化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与此同时，公司业绩不佳或者发生违规时与高管非常规变更的相关性以及如何完善非标准审计工作促进公司治理效率或许是未来的研究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