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井一正平面设计作品中体现的日本美学观

曹玥

（南京师范大学，江苏南京210023)

1 日本当代平面设计的产生背景

日本从公元前2世纪开始，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唐朝时期的海上丝绸之路，中国的艺术作品便传到了日本，这些作品中的艺术表现手法被日本所学习，并发展出具有日本特色的新的表现形式。比如大约400年前的大航海时代，日本从草书中延伸出平假名这种字体，并在日后一直与汉字共同使用。在对中国水墨画的学习后，发展出具有日本特色的琳派和大和绘为代表的平坦式的绘画风格。在三百多年前的江户时代，由于不与外界进行物质文化交流，大和绘式的平面审美意识开始广泛的普及，著名的浮世绘风格就是在那时成就了日本平面审美中重要的地位。这种传统文化中的平面审美意识——少层次、高度抽象、表现简洁，为后期日本当代平面设计形成自己独立的美学风格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日本现代的平面设计受西方影响很大，主要是学习当时欧美的设计风格，比如俄罗斯的构成主义。而日本“二战”后的平面设计师对欧洲构成主义的青睐，可能源于这种风格中体现的线条、几何图形等元素，与日本传统文化中偏爱使用的元素不谋而合。日本平面设计的产生就可追溯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这一时期，也就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当时以龟仓雄策等设计师为首，1951年6月在东京成立了日本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第一个全国性设计团体组织“日本宣传美术协会”（简称“日宣美”），即Japan Advertising Artists Club，英文简称JAAC。“日宣美”每年都会举办活动，主要在东京等城市开展，活动名称为“日宣美展”，旨在向社会广泛征集不同风格的设计作品，许多当代平面设计大师从中脱颖而出，其中就包括永井一正。“日宣美”由创办到因文化革命而被迫解散历经二十年，开创了日本平面设计的黄金时代。

2 永井一正个人生平

永井一正（Kazumasa Nagai，1929～），1929年出生于日本大阪市。二十二岁进入东京帝国艺术大学的雕刻专业学习，入学后的永井一正因为对图案专业的设计课程产生浓厚的兴趣而向学校提出转系申请，但是申请被驳回，永井一正便提出退学转而进入到“大和纺织”的宣传部门成为了一名平面设计师。1953年，永井一正加入了“日本宣传美术协会”。七年后，三十一岁的永井一正与龟仓雄策、横尾忠则等设计师一起创办“日本设计中心”。后来年仅三十七岁的永井一正完成了札幌冬季奥运会和冲绳海洋科学博览会的系列设计，这是他第一次完成如此巨大的项目，在这之后，永井一正便成为“日本设计中心”的核心人物。自1960年至1988年二十八年间，永井一正获得了无数大奖，包括JAAC奖、朝日广告奖、每日设计奖、东京ADC会员奖等大奖，他的优秀作品也被日本许多著名的美术馆收藏，例如东京国立近代美术、富山县立近代美术馆、姬路市立美术馆等[1]。

永井一正在初出茅庐之际，也曾是一个连直线都画不好的“大和纺织”零基础职员。但他凭借对图形设计的喜爱以及勤奋刻苦的精神，通过大量的设计实践，以及不断向前辈学习，个人能力得到提升。在“大和纺织”的经历，让他逐渐积累和完善了个人对平面设计的认知。永井一正早期设计稿中的图案由不同形态的线条和图案组成，观者可能会有不知所云的感觉，但结合设计主题推敲他的作品，又能够理解他赋予作品的设计内涵。这种作品中对图形运用表露出的自由自在，与永井一正并没有系统地接受过设计课程的教学有一定的关系。日本著名设计师横尾忠曾这样评价永井一正，“他现在也经常创作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作品，这应该是他无法被既有概念制约的变革思想的展现”[2]。也许正是永井一正这种在设计上不断探索和创新的风格，才能让他的作品一直保持着极强的活力，并且在不同时期转换出不同的设计风格，令人惊叹。

3 永井一正作品中的美学观

永井一正的设计作品在不同时期有不一样的风格变化，而他作品风格上的变化是随时代发展而改变的。通过对他的作品研究分析，可以了解到日本各个时期平面设计的发展趋势，以及这些风格背后的理论依据。

3.1 西方抽象风格美学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日本，平面设计逐渐开始学习西方的艺术风格，作品中开始呈现西方构成主义流派的设计要素。构成主义最早于1917年在俄国形成，起初是在雕塑领域出现，后来被应用到绘画、建筑的设计当中，是20世纪现代西方艺术流派之一。构成主义主要是运用点、线、面、节奏等简单的要素来塑造出非具象的简单造型，运用“结构形、抽象形”展现出设计作品的主旨。构成主义代表秩序与结构，是一种理性的美学。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永井一正在创作设计的初期，受到了龟仓雄策的构成主义思维的影响，在设计作品中塑造非具象的简单造型，呈现出抽象风格美学，用简单的几何图形和点线面来构成设计。这些基本几何形和线条不具备客观意义，永井一正在这一时期的创作中，主要运用这些元素来将设计主体抽象化，简化物体具象的形态。

此时永井一正海报设计表现的主题以宇宙为主，画面通过几何图形和细线的不规则排列或无序地律动，以表现星际中的耀眼效果，同时用“光效应”来刻画宇宙的深邃，表现出画面的纵深效果。“光效应艺术”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流行开来，主要在欧美等西方国家流行，“光效应艺术”是一种主要利用线条和图形以及各种各样的色彩组成抽象图形的幻觉艺术。创作者利用艺术手法在静态的图片中营造出“光效幻象”的动态视觉效果，使欣赏者眼睛产生错觉。为“时间生活”

（“TIME LIFE”）公司创作的《生命科学图书馆》系列海报中（图1,图片出处:《永井一正的海报生活（POSTER LIFE）1957—2014》,下同）呈现的设计元素和理念，是永井一正这一时期创作的代表作。海报主体是抽象化的椭圆形，以具有明确指向性的线条组成，线条以海报中心向外发散，有意识地对画面进行视觉引导，观看者的视线可以迅速被锁定在海报中心点。海报以黑色为背景，用不用颜色的线条层层递进以丰富层次感和律动感，使人能够直观地感受到宇宙的无限广阔、深沉，永井一正这样解读他的海报：“具有生命的深沉空间是寂静无声的”[2]。这一注解也暗含了日本传统美学中的幽玄观念。

作为这一时期永井一正的设计基本元素“线”，在其作品中有着特别的象征意义。用线条在“二维”的平面上构造“三维”的空间，以线的万千形态展现出线和作品真正的美学内涵，在日本的传统美学观念中，认为线是简单而又能呈现出作品简约美的一种要素。因而在永井一正的作品初期，确实表现出受到欧美现代主义所提倡的理性特征的影响，但也并未遗失日式美学的观念，透过作品仍可以感受到东方独特的审美情趣。

图1生命科学图书馆

3.2 东方美学中的抽象和具象风格

在永井一正的创作中期阶段，即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他的设计作品多呈现出“东方抽象”风格。这些作品大多在对海平面等照片的使用中，利用海平面的辽阔和空旷塑造出日本传统美学中“空”的概念，这就是东方审美观念。这期间他的创作仍然运用几何图形与线条作为作品的主题图形，但在构成手法上与初期不同，主要是运用了重构和重叠。如1976年《Adonis印刷公司海报1》（图2）,使用圆作为作品的主题图形，同心圆前后相互重叠,有明显的前后、大小之分。这种具有差异性的重复，形成了一种类似于节奏而形成的张力，增加了画面的律动感。1974年，永井一正创作的《GDP出版社海报》中（图3），设计作品中的主题图形是运用了几何折线元素，线条的重复排列和并列关系使作品在严谨的构图中，呈现了单一视觉元素的丰富性。无论是几何图形的重构和重叠，还是线条的排列和并列，都是近似形状的组合。线的不同排列方式可以在视觉上产生“光幻动”的效果，“光”在日本原始信仰中是神和生命的象征。从永井一正创作所采用的元素可以看出，永井一正在进行作品的创作设计时，对于日本民族的文化仍然保持信仰和注重的敬畏之心，这也使得他的作品表现出了东方文化特有的情趣。

图2 Adonis印刷公司海报1

图3 GDP出版社海报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对于永井一正来说，是他创作风格转换的时期，他的海报设计不同于创作初期和创作中期的抽象风格，在这段时期内，永井一正的作品更加贴合东方文化的艺术特征。在他的作品中，主要图形不再是抽象简单的几何图形，取而代之的是具象动物图形，这些图形都是具有某种象征意义的，这便是永井一正的东方具像风格时期。在这一时期，永井一正的海报作品多为“保护动物”主题，表现出对于人与生物自然和谐相处问题的思考。海报中所运用的图形主要通过重叠、连体等手法塑造出一个整体图形，以此表达人与动、植物之间平等的关系，即日本民族传统的崇尚自然的“共生、共荣”思想。

3.3 日本传统美学——空寂

九十年代之后，永井一正的作品以生态环境、保护动物为主题（图4），无论是图形还是色彩的运用，都表现出幽玄、孤寂美的意境，即空寂美。他在《生命》主题的海报中注入鲜明的情感。永井一正在这个时期的创作作品变得更加灵活，对于创作主体的运用不止于以前的动物图形，还加入了昆虫、植物、文字等设计元素。海报中的图形设计使用的技法或是残缺，或是透叠，大多不以完整形出现在画面中。残缺，是指在作品中出现的动物图形并不完整，只是其身体的某一部分，或者利用其它的图形元素替代动物缺少的部分。透叠是指文字透明叠加在作品中的图形之上，文字一般是“LIFE”、“HELP”等与生命有关的词汇，把文字作为图形运用在海报设计中，但使文字又不失去可读性，一般在动物元素和文字元素同时出现的海报中采用此种技法。

图4保护动物主题系列海报

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永井一正的海报作品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抽象化几何图形和深邃的宇宙空间，而是运用了东方传统文化中的动物图形作为主体图形进行创作，这些动物图形在东方传统文化中多有吉祥如意的寓意。以动物为主体并非只是展示动物的可爱，而是为了表明动物的存在不一定是和人类的抗争，自然中万物皆可共生，这种创作主旨逐渐与日本“空”、“寂”的禅宗思想相契合。用简单的笔触绘制出充满活力的画面，且用色素雅，作品的质感和色彩都蕴含着日式的空寂之美。

4 结语

永井一正在进入平面设计领域至今的六十多年间，创作出了很多令人刮目相看的设计作品，他的作品历经不同时期的风格变化，实现了大胆的转换。现在已经越过耄耋之年的他，仍然保持着惊人的创作力，活跃在设计前线，《LIFE》系列海报还获得了2018、2019年的JAGDA年度海报设计奖项。他对设计的执着和探索精神值得当代年轻的设计师们学习。永井一正自己见证了日本平面设计的发展与变迁，他的作品可以说是时代的代表，反映出各个时期设计风格的变化。不论是二战后向西方现代设计学习而表现的几何抽象风格，还是中后期逐渐转变的东方意象风格和禅意空寂风格，永井一正始终没有摒弃传统文化。作品中的设计元素，以及作品所传达的主旨，都能感受到东方美学的审美观。改变的是设计风格，而不变的使永井一正对日本文化的信仰和尊敬，对自然的崇尚和敬畏，以及对生命的尊重。永井一正作品中传统文化与西方新文化的成功结合，对当代设计师在创作中如何传承本国文化是一种极佳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