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绛彩吉祥瓷画研究

2020-11-05雷丽霞景德镇陶瓷大学

艺术家 2020年8期

□刘伟雷丽霞景德镇陶瓷大学

浅绛彩瓷之所以兴盛一时，涌现出众多精良作品，原因在于其具备多种艺术特色。吉祥瓷画是浅绛彩瓷的主要作品形式，深入研究浅绛彩吉祥瓷画，有利于深入认识浅绛彩瓷的思想本质与内容精髓。

一、浅绛彩吉祥瓷画的吉祥思想基础

（一）吉祥艺术思想基础

与世界上绝大多数民族一样，我国的民族文化中也有自身独特的象征体系及民族吉祥艺术，且经久不衰。“吉祥”，是代表着福善喜庆、诸事顺利的祝吉之词。吉祥物是人类向往与追求吉庆祥瑞观念的物化表现，它建立在原始神话思维的基础之上，寄托着人类非理性的依赖心理。历代人通过吉祥物的形式来表达其吉祥观念及理想[1]。吉祥物折射出人们追求幸福、渴望实现理想的愿望。

（二）吉祥的基本内容

（1）吉祥的含义。“吉祥”，《辞源》释为“美好的预兆”。《易·系辞下》曰：“吉事有祥。”《庄子·人间世》中有“虚室生白，吉祥止止”之语，意谓心能空虚，则可集道，福善即临。成玄英疏曰：“吉者，福善之事；祥者，嘉庆之征。”

（2）吉祥的基本内容。“吉祥”作为美好、福善的象征，包含的内容十分广泛，就国家而言，国运隆盛、人民安乐，即为吉祥；就个人而言，人生理想之事都在吉祥之列，如加官晋爵、长命富贵、子孙满堂等。旧有“五福”之说，《尚书·洪范》曰：“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五福”为人生幸福的总称。

（3）吉祥物。吉祥物是吉祥理论与吉祥艺术的中心内容。从传统象征意义来看，吉祥物可分为积极的（求吉）和消极的（避凶）两大类。陶瓷吉祥艺术作品多数表现积极的吉祥物，如牡丹象征富贵、松树象征长寿，以柏、柿、如意拟指“百事如意”等。吉祥物的生成方式主要有取物之音、取物之形、取物之性、取物意蕴四种。

二、浅绛彩吉祥瓷画的思想内容

（一）吉祥山水瓷画

“中国的山水画，出现于战国以前，滋育于东晋，确立于南北朝，兴盛于隋唐。”山水画的兴盛源于历代人们深爱山水胜景，陶渊明在诗中说：“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谢灵运任永嘉太守时四处遨游，踪至永嘉全境，啸傲风月，徜徉山水，留下了许多著名诗歌。宋之问有美丽的蓝田辋川庄园，后来王维买下，以此为题材写诗作画。北宋的郭熙、郭思在《林泉高致》中说：“君子之所以爱夫山水者，其旨安在？……今得妙手，郁然出之，不下堂筵，坐穷泉壑，猿声鸟啼，依约在耳，山光水色，滉漾夺目；此岂不快人意，实获我心哉？此世之所以贵夫画山水之本意也。”“世之笃论，谓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画凡至此，皆入妙品。”此二论言说明了君子由爱山水而爱山水画的原因，并提出山水画优秀者的标准，可谓精当之至。由于人们喜爱名山胜景，向往仙山福地，所以，浅绛彩瓷中有许多表现吉祥的山水瓷画，深受人们喜爱。浅绛彩吉祥山水瓷画主要有以下几类。

1.可望、可游、可行、可居

如图1，程门《雨过泉声急》浅绛彩瓷版画，画面呈上下两段式构图，近景绘湖岸缓坡，树拥村舍，蓝彩、墨彩点染树林、坡地，草绿点染草地灌木。中景画山岭峻峰，两山隔湖相望，先用草绿、淡墨层层点染，再用墨彩、蓝彩绘出山体凹凸和林木深远，虚实相间，曲折有致。远景用淡彩轻染山峰，渐远渐淡，若隐若现。山下湖水清澈，有清妙秀远的意趣。画中多用草绿，浓墨淡彩，层次分明，静穆典雅，生机盎然，营造出雨后清新秀丽的意境。绘画采用写意手法，粗中有细，笔墨精妙。画上端横题“雨过泉声急，云归山色深”，诗画呼应。此画景色诱人，令人赏心悦目、心驰神往，属于“可行、可望、可游、可居”类的吉祥瓷画。

图1 程门《雨过泉声急》

2.名景胜地，别有风韵

佚名的《鞋山图》浅绛彩瓷版画为名景类山水瓷画。鞋山因形似鞋状而得名，又名大孤山，位于江西鄱阳湖与长江相交的湖口处，为瓷画常用题材，这与景德镇瓷画家多为鄱阳人有关。全画以鞋山为中心设景构图，近景绘山石秀木及湖岸楼阁，旁立高台，呼应湖景。中景表现了鞋山全貌，鞋山上屋宇、古塔与林木相掩，石阶可辨，屋宇居中，古塔雄伟高耸；石山层层叠叠，形似鞋状；环山有游船舟帆；鞋山背后有低山相衬。远景则为淡色勾勒。名景瓷画形象地表现了景点的形貌、特征与风韵，既可供读者欣赏，又可方便曾经云游此处的游客作愉快回忆，这是其他山水瓷画不具备的艺术功能。

3.景色秀美，借景抒情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也。”借景言情，情以景现，这是艺术创作中的一类情形。《诗经·风·周南·关雎》中写“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如此写景是为了抒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王之涣在《凉州词》中写“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是为了抒发“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同样，绘画写景也是为了抒情，只是艺术形式与艺术语言不同。江西永生《山川即情》浅绛彩帽筒画，画面采用“高远法”构图，近景表现嶙峋而起的高丘，葱茏的树木及高丘下临水而建的房舍，及舟中垂钓的渔翁；中景表现宽阔无垠、环山而流的河水，巍峨高耸的峰峦和树木丛生的汀皋；远景为或隐或现、朦胧奇幻的列峰，及达于天际的浩瀚大川。

（二）吉祥人物瓷画

人物画是中国绘画发展最早的画种，现在能看到的最早的楚帛画《御龙图》《龙凤图》都是以人物为表现主体的作品[2]。唐、五代是人物画的辉煌时期。吉祥瓷画以生活理想与民族精神为核心，主要表现了以下思想内容：在表现生活幸福方面，有多样婴戏图、四妃十六子、美女带子、携琴访友等；在高尚思想方面，有渊明爱菊、羲之爱鹅、东坡爱砚、大义参天等；在劳作方面，有耕织图、渔樵耕读、牧牛图等；在历史故事方面，有苏武牧羊、姜尚垂钓、蜀主立雪等；在戏曲故事画与小说画方面，有《西厢记》《水浒传》《三国演义》等；在优美故事方面，有四美图（《西施浣纱》《昭君出塞》《貂蝉拜月》《贵妃醉酒》）、吟诗抒怀等。

1.历史故事，含蓄隽永

历史故事不仅记述了历史事件，而且表现了传统思想、民族精神、时代面貌、风俗人情等内容。因此，历史故事题材有知识性、思想性和教育意义，故被选入吉祥瓷画。金诰《重耳持块》浅绛彩笔筒器身上绘石前松下，站立的重耳双手捧着土块，神情凝重，恭肃崇敬。《史记·晋世家》中记载，晋献公二十一年，因李骊姬之谮，太子申生自缢；二十二年，献公使人追杀公子重耳。重耳出奔于狄，先后流亡在外十九年，秦助其回国即位，是为晋文公，后晋成为“春秋五霸”之一。

2.名人佳话，雅闻韵事

文人一般富有才情，在生活中难免显露才华，成为佳话，被世人传颂，表现出世人对他们的钦佩与崇敬。如图2，周友松的《李白醉酒》浅绛彩圆形花盆，外壁绘李白醉卧于庭院中的石桌上，旁边二童趁机偷饮。三人动静对比，富有情趣。画后题书：“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茰子唤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第三句应是“天子呼来不上船”，出自杜甫《饮中八仙歌》诗。魏颢《李翰林集序》载：“上皇预游，召白，白时为贵门邀饮。比至，半醉，令制《出师诏》，不草而成。”这显示出李白杰出的才华。此类题材还有王羲之写经换鹅、曲水流觞、郑虔三绝、旗亭画壁、诗书舞三绝、李清照雪天吟诗等。

图2 周友松《李白醉酒》

3.描写婚姻，歌颂爱情

自古以来，人们一直重视婚姻。《国语·周语》赞美幸福婚姻说：“婚姻，祸福之阶也。”《诗经·小雅·棠棣》也歌颂爱情：“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刘鹗在《老残游记》一七回中说：“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卢照邻在《长安古意》中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由此可见，美好的爱情、幸福的婚姻成为人们对生活的追求与人生理想。王少维的《红叶题诗》浅绛彩瓷版画上，绘梧桐树下一宫女正左手持红叶，右手握笔，侧目凝眸，构思妙句。《唐宋传奇集流红记》中记录，书生于祐在皇宫河中拾得一红叶，叶上题诗：“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情谢红叶，好去到人间。”他也作诗于红叶上，投入河流入宫中。僖宗放出宫女，于祐得韩氏，互言其事。韩氏又作一诗纪念此婚姻缘分：“一联佳句题流水，十载幽思满素怀。今日却成鸾凤友，方知红叶是良媒。”

4.渔樵耕读，劳作为福

中华民族热爱劳动，勤劳是中华民族的优良品性。萧德藻在《樵夫》中诗曰：“一担干柴古渡头，盘缠一日颇优游。归来涧底磨刀斧，又作全家明日谋。”诗歌歌颂了樵夫不畏艰险，不辞辛苦，生产为乐，劳作为福。张云的《山水人物纹》浅绛彩品过腹部，绘青山耸立，林木茂盛，花草映衬。大道坡旁，一樵夫扶住立地的一担干柴，稍做歇息，其腰插柴刀，头戴箬笠，望着归途，神情坦然。画后题写：“层崖所青松，沉沉罗径夕。腰斧出深林，身带空烟碧。”诗歌描写了山崖松林景象，表现了樵夫腰斧担柴出山，身带林间山岚云烟的雄健潇洒姿态。作品诗画呼应，赞美了樵夫，歌颂了劳作。这是将生产劳动纳入吉祥瓷画的典型作品，表现了以劳动为美的美学思想。

（三）吉祥花鸟瓷画

新石器时代陶瓷上已有花鸟纹，魏晋南北朝时花鸟已是画幅主要描绘对象，唐代花鸟画已成为独立画种，宋代是院体花鸟画之鼎盛时期。由此可以看出，浅绛彩吉祥花鸟瓷画渊源颇深，基础雄厚。“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唐代李正封《牡丹诗》）鸟语花香，百花争艳；不仅景色美丽动人，而且是人们幸福理想、吉祥愿望的象征。因此，花鸟画被纳入吉祥瓷画，作为祥瑞的象征。虽然都是花鸟画，但是不同的画面有不同的寓意。

图3 湘臣《鸟语花香》

1.鸟语花香，风景宜人

花鸟画的基本主题是鸟语花香、风景宜人，因此，许多花鸟画上会以此八个字题书。湘臣《鸟语花香》浅绛彩笔筒上绘春花春鸟，生动自然，雅逸妩媚，逼真传神。另一侧题书：“鸟语花香万象春，无限风景却宜人。”诗画呼应，颇具文人画风格与审美情趣。

2.春色难留，芳心未休

春花春鸟，令人留恋。江棲梧《春色难留》浅绛彩帽筒上，绘牡丹与白头翁。牡丹以洗水洋红画法染就，叶承花下，鸟攀树枝，勾画细致，景象美丽。画后题书：“欲诉芳心未肯休，不知春色去难留。东君亦是无情物，莫向花间怨白头。”诗句采用拟人手法，写白头翁恋春，又责怪东君（司春之神）无情，令春离去，不应无故责怪自己（白头翁）。诗歌感情丰富细腻，心理活动逼真传神，映衬了画中物象，补充画外之意，丰富了作品的思想内容。

3.莲塘风景，优美喜庆

用喜庆吉祥内容作题材，配以相关艺术表现手法，从而表达祥瑞寓意，是浅绛彩吉祥瓷画常见的一类作品。汪藩《荷鹭送风》浅绛彩双系盖罐器腹上，绘似盖荷叶与含露盛开的红莲随风展姿，水面萍草穿插，疏简空灵，鹭鸶张口啼鸣，漫步莲旁，悠闲自得。画中花鸟寓意“一路连升”，用谐音双关手法。此外，陈子畅《天年八百》浅绛彩帽筒器腹上，绘菊石与八哥鸟，题书“天年八百数春秋”，祝愿人们长寿，运用了谐音双关手法。朱少泉《鸳鸯戏水》浅绛彩笔筒器腹上，绘华业辉映的芙蓉，一群鸳鸯相亲依偎，游弋水中。背面题书：“香清不与鸳鸯睡，色更空怜翡翠愁。”此瓷画用比喻手法，以鸳鸯相亲祝愿人们也能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4.春风得意，风光祥瑞

高心田《春风得意》浅绛彩帽筒外壁上绘春花春鸟，花红叶绿，鸟立枝头；左上角题书：“春风得意，鸟语花香。”画面春光洋溢，气氛祥瑞。“春风得意”出自唐诗，孟郊《登科后》曰：“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诗句描写了其进士及第时心花怒放、神采飞扬的情形。此后，“春风得意”比喻旗开得胜、称心如意。

（四）传统吉祥纹饰瓷画

人们的求吉思想历史悠久，吉祥艺术与吉祥纹饰也源远流长。时至清朝，以寓意和谐音来象征吉祥的图案，在瓷器上使用得比明代更为广泛，且约定俗成，形成规律。例如，牡丹表示富贵；桃代表长寿；鹊寓意喜庆；鱼表示富足有余等。表现传统吉祥题材瓷画的特征是：思想内容寓意约定俗成，形成规律；艺术形式程式化；画上题写吉祥文字；有部分纹饰与节日、喜庆功用相对应。

1.三星高照，福寿如意

三星高照，福寿如意，鸿运当头，喜事连连，这是人们的吉祥理想。因此，数十年前，许多人家香案上均有三星图画或三星瓷像。俞子明《三星图》浅绛彩帽筒上绘三星等神，福星神情和蔼，手抱婴儿，立于左前。禄星官帽官袍，美髯飘拂，手托如意，后有侍女持长扇相拥。右前寿星银眉白发，秃顶高额，鹤发童颜，慈祥可亲，左手托桃，右手持吊有葫芦的仙杖，其前立有二童。瓷画形象生动，吉祥喜庆。画右题书：“福寿如意。”此为三星图标准模式，其他三星图或瓷像大同小异，此是其程式化表现，其他如和合二仙、刘海戏蟾等传统吉祥纹饰也均有一定模式。

2.群仙祝寿，福寿齐天

长寿延年是人们的人生理想，因此，为了迎合人们的愿望，艺术家创作了如寿星图、麻姑祝寿、八仙祝寿等传统吉祥纹饰。汪友棠《寿星图》浅绛彩瓷版画上，绘寿星仙容。寿星乃主人间寿夭之神，又称南极仙翁，深受人们的崇仰与供奉。画中寿星相貌奇古，隆额秃顶，白发银须，双手持杖。仙童立于右侧，手托肩扛寿桃、石榴，左侧仙鹿回望仙童，饶有情趣；画左上角飞一仙蝠，鹿、蝠相伴，表现福寿齐天的寓意。画右上角题书“降尔遐福，受天百禄，眉寿无有极”，祝愿人们福、禄、寿三吉祥。

三、浅绛彩吉祥瓷画的成绩及意义

（一）继承了传统吉祥艺术与传统思想

浅绛彩吉祥瓷画继承了陶瓷绘画、文人画、中国书诗画、陶瓷书诗画等多种艺术的吉祥艺术因素，从而形成了浅绛彩吉祥瓷画特有的艺术面貌及风格。尤其是在思想内容上，通过题材的继承形式，传承了我国人民的传统思想和民族精神。在以艺术形式传承我国的思想文化方面，浅绛彩吉祥瓷画的贡献很大。

（二）开拓了吉祥艺术题材领域

除继承传统吉祥艺术题材外，浅绛彩吉祥瓷画以中国传统思想和民族精神为核心，将优秀的历史故事、名人佳话、文化教育、艺术创作、生产劳动、家庭生活等多方面珍贵材料选入吉祥瓷画题材，开拓了吉祥艺术题材领域，建立了新的吉祥题材体系。这是浅绛彩吉祥瓷画的又一大贡献。

（三）促进了陶瓷绘画艺术的发展

浅绛彩吉祥瓷画从得失两方面，为后代陶瓷绘画提供了宝贵的经验与优秀范例。“珠山八友”在继承其艺术成就的同时，一改浅绛彩瓷画家轻视陶瓷工艺的缺点，非常重视粉彩的填色工艺等方面，既能驾驭，又有创造，从而真正将绘画与陶瓷装饰相结合。相较于浅绛彩瓷画家，“珠山八友”的艺术造型能力大有进步，于是，“珠山八友”在陶瓷绘画领域取得了辉煌业绩。可以说，浅绛彩吉祥瓷画促进了陶瓷绘画艺术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