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青年,在时代焦虑与个人困惑下逆向生长
——四川美术学院青年艺术家驻留计划回顾展(2013—2020)
2020-11-05杨彪YangBiao
杨彪 Yang Biao
张有魁母亲的雕塑黏土、亚克力尺寸可变2018
在中国现当代艺术的语境中,中国青年艺术家一直是主要的推动者与有生力量,这是一种正在发生的事实,也是一种与整个当代艺术的发展机制进程密切相关的主导因素。陈独秀在1915年《新青年》的创刊词中,将青年视为进取的力量,并从进化论的角度,将青年与社会变革和进步相联系——“社会尊新陈代谢之道则隆盛,陈腐朽败之分子充塞社会则社会亡”, 时代青年(“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成为社会主体力量进步的象征符号。
如果以30年为一“青年”周期,那么以“80、90、00后”为代表的“新青年”艺术家生活在当下物质丰富过裕、精神完全解放的高质量人类生存时代,他们以开拓的视野享受着科技的便利,对现实环境的感知体验、社会关注视野,创作媒介表达方式、技术手段已发生转变,艺术语言的表达方式与理念面临着一次新的重塑,其工作方式和创作逻辑已发生方向性转变,但也面临新的问题与挑战。在混杂着前现代、现代、后现代的多重语境中(詹姆逊),他们的出生便具有一种混合型:他们对西方的文化充满着好奇,却不具有相应的生存环境;他们对主流文化具有天生的抗拒性,却又急切寻找自我主体性的确立;全球化程度越高,他们的身份危机感越强,在时代焦虑与个人困惑中,他们逆向生长。
艺术是唯一的世界通用语言,新时代的青年艺术家不仅是时代的旁观者,更是参与者,他们利用媒体资讯的便捷渠道,接触与了解最新的国际艺术动态,在艺术形式上不再局限于架上的单一形态,结合流行的艺术媒介,更为关注寻求艺术背后的观念表达,在实验的过程中想法将成为创造艺术的机器。青年艺术家应当捕捉到新时代的知识需要,与时代共同成长,直到深刻地介入到社会现实和文化生活中,成为其中的一部分,甚至变成一种改造力量,要既会“模仿”,更会“创造”,将问题意识敏锐地转换成新知识生产框架下的艺术创造,这需要有更强大的消化能力和整合能力。
在互联网、大数据、智媒体的当代文化语境中,艺术家已具备了不同于以往的独立性,艺术家的主体性对于艺术家及其创作而言,更具有核心价值和重要性。只有具备主体性,才能从主体方面出发,培养自身的独立思考和行动能力,对艺术家而言,最终的结果就是艺术创作和艺术作品的呈现。艺术家对自我主观能动性的强调一方面要求具有开阔的视野、深入的思考能力,另一方面还有具有艺术创作的实践能力,并在两者的共同作用下,形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艺术。
“四川美术学院青年艺术家驻留计划”将“扶一把,送一程”作为项目出发点,面向全国(全球)应届毕业生发出邀请,为来自不同地域、院校、专业的青年艺术家搭建一个互相交流学习的平台,这为处于过渡期的青年艺术家提供了一个创作身份转换的契机,对艺术家中长期的人生规划与自我价值的最终实现具有重要作用。历经十余载发展,驻留计划已然成为蜚声国内外的重要学术品牌,在四川美术学院良性发展艺术生态中实现“出人才、出作品”的学术目标。
本次“四川美术学院青年艺术家驻留计划回顾展 (2013—2020)”经过半年的规划,以“辟新 · 更生”作为学术主题:即开辟新路、寻求突破、激发活力、持续更生的理念,凸显川美优秀教学传统理念与青年艺术学子学术追求的学术主题。展览在历届入选者中邀请41位参加展览(经7年发展,入选艺术家已达三百余位),参展艺术家一直坚持自我创作的完善,并寻求新的探索及突破自我的可能性。美术馆作为藏品、陈列和学术研究的重要场所,通过此次展览可以最大限度地视觉呈现青年驻留计划的发展轨迹,在与作品对话的过程中实现知识的分享,构建一种发展过程中的进行时,促进美术馆由服务机构向研究机构的过渡与转变。展览根据41位“新青年艺术家”艺术家的作品风格,分为四个单元展示,分别是“绘画之变”“学院之维”“媒介之问”“实验之场”,(“绘画之变”呈现艺术家在绘画美学与创作观念方面的嬗变;“学院之维”聚焦当下学院艺术生态的多重张力维度;“媒介之问”探寻以媒介和物性为问题意识的艺术实践逻辑;“实验之场”关注具有较强开拓性、实验性和不确定性的独特探索。——策展人:王鹏杰语)整个展览可以概括为以多元的文化主义立场对二元对立的文化格局进行一种抗拒,以批判性混合的观点挖掘社会内部被压抑的多元主体,在展览现场,四个单元形成一个社会剧场化(theatricalization)的效应,艺术家的媒介创作转化更为自由。
硬现实主义:
“绘画之变”“学院之维”单元是对当下学院艺术多重张力维度的强调,在艺术的变化中挖掘对抗和碰撞的学院变革内因,艺术作品具有一种硬现实主义的特性。在此,物自体提供感性材料,主体自我提供认识形式,认识形式和结构不是从客体产生,而是主体先验地赋予对象,时间和空间就是主体所具有的这种“感性直观形式”,即贡布里希所说的不为人意识到却顽强地起着作用的图式(schema)的神秘特性。它更多的是指由经验、学习而来的在大脑皮层上留下长时记忆痕迹的观念模式,主体赋予物象对时空的构架,对物自体所提供的感性材料进行安排、整理、加工的一种预成框架,既是选择,更是改造。在参展艺术家王鹏杰、詹佳、张钊瀛的创作中,可以看到他们一直破坏既定的架上视觉经验,变形扭曲的人物造型,荒诞不羁的内容,打破审美趣味习惯,充满一种反讽的趣味;周杰、刘建明、赵新宇、孟晓阳、梁旭等艺术家一直在自我的工作框架中寻找图式的合成表达,专注于差异性的风格,追求绘画本体的独立价值,在视觉的深度上推进绘画的本体价值;李婷婷、黄斌、韩皓宇混搭艺术与非艺术的性格,突破材料属性的限制,这种对风格转变的实验探索时断时续,但并没有完全中断。
日常的转译:
德国艺术家沃尔夫·沃斯泰尔(Wolf Vostell)认为艺术概念甚至包括噪音、物体、运动、色彩、心理反应等各种客观因素的组合。艺术包涵着艺术家的思想、观念、情感、诉求等,以及在创作中的艺术方法和艺术语言。艺术家的成就应当充满个人英雄主义的色彩,不同主体之间的异同和可能的未知性,成就了新的“主体”。“媒介之问”单元即是以媒介和物性为问题意识的艺术实践,艺术家陈伟才、葛平伟、娄金、陆云霞、张增增等作品都具有对物性的持续探索;李娜、张有魁强调艺术生活的经验性,这种经验通过参与艺术创组过程而获得,强调自我经验主义的构建,艺术家以细腻、敏感的情感表现细节,生活对他们有一种包扎性;曲盈、钱亮的作品则是通过改变日用品的无耻材料属性,进行视觉悖论的呈现。通过艺术的创造力、借用新手段赋予日常新风格,为观念阐释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观者的参与成为作品互动的一部分,甚至观者的行为在作者的预设之中。
施行的艺术:
艺术媒介的消逝使得整个社会场域成为创作的实验场,“实验之场”单元更为关注具有较强开拓性、实验性和不确定性的艺术家。童文敏的《海浪》 将身体作为创作工具,顺从自己自然本原的自发力量,完全信赖自己的欲望,欲望就象自然界创造的机制那样,自动地使人从异化世界回复到自然的“正常”生活的怀抱。《工厂项目——打铁、睡觉》则在与自我较劲的过程中,专注于过程和时间的消磨。胡佳艺的《旅行箱》则是一个持续进行的过程性项目,隐喻着协调处理自我与外部世界间对抗性矛盾的智慧。艺术家既是欲望机器,又是生产机器,“欲望生产”产生个体同自然界和社会深刻的联系,人成为欲望的主体,获得了不仅在对外部环境的关系上,而且在对自己固有本性的关系上的自由。
观念与阐释:
青年艺术家需要不断地重写现代性,将自我置身于包含历史的现在之内,追求一种自我思考的象征意义,寻求艺术切中当下。艺术生态的剧变使得艺术的传播性更为迅速与便捷,观看者经验的差异改变了展览呈现方式与方法变革,这就需要策展人、艺术家重新审视自身的文化立场,寻找新的展览模式、革新策展实践,启发我们对当下充满希望的新思考,这必然构建一种持久性影响的新概念——观念性作品。
观念(概念)性的作品需要有效的阐释,才能更好地理解展品与展览,黄杰 《杀马特——大仙女》通过对现实环境的感知体验,依托丰富的想象力,在自我认定、反省、批判的思想意识中,回望过去的“未来”,启发我们对当下充满希望的新思考;张有魁的作品《母亲的雕塑》是艺术家与母亲在日常生活中共同完成的一组充满温情的作品;马赛的作品《他说:“只能活五年”》以一种幽默的方式反讽当下的荒诞(算命先生);戚佳佳的影像作品《渴望》借用日常的语境追寻产生一种持久性的思考;文静 《镜子喜剧》启蒙的不断自我毁灭,迫使思想向习俗和时代精神贡献出最后一点天真; 王维思 《中国爸爸》、 徐琳瑜《父亲》《母亲》《女儿》都是对自我时代真谛的寻找,在当代人文精神的碰撞中焕发着对当下时代精神的体验。
青年艺术家不是一个封闭的概念,应当在和而不同的“丛生”状态中,实现“共振”的效应追求,青年艺术家在既定的艺术史逻辑中提出有效的问题,形成明确的个人风格,建立个人艺术创作方法论,借助艺术的独立表达形成自我主体的认定、反省与批判意识。“在我们的体制下,游牧者命运多舛,这已是共识:为了使他们定居下来,我们将无所顾忌,而他们则罕能坚持。”青年艺术驻留计划鼓励与肯定青年艺术家运用新的艺术形式和艺术语言去面对当代艺术问题,赋予当代艺术新的时代内涵,培养兼具思想深度与创新意识的青年艺术家,赋予当代艺术新的时代内涵、生机与活力,成为时代文化资格的新象征符号。
未来虽然未知,但未来已来,未来可期。
当代是一个无尽的过程,当代艺术是一种文化象征资本, “一代人通过反叛获得代表一个时代文化姿态的资格,成为那一代人的形象符号”,当代艺术的未来必然属于“新青年艺术家”。在追求自由与承担责任的追问中,在充满紧张感与矛盾感的焦虑中选择前行,在“提问——对话”的模式中探寻艺术价值的根源性问题,但求尽心而已。正如本雅明所说:“历史不是现在的过去,而就置身于现在之内。”同理,“现在也不是未来的过渡,而是对过去的回望”,正是在这种不断回望过去的姿态中,启发我们对当下充满希望的再思考。
在从单一走向多元的过程中,以“年轻艺术家群体为主”的坚定立场选择,鼓励与肯定青年艺术家运用新的艺术形式和艺术语言去面对当代艺术问题,赋予当代艺术新的时代内涵。一场展览的成功与否,并不仅仅看中展览中作品的好坏,更多的价值意义在于将展览放在具体的历史语境中进行考察。要警惕与避免完全以功利性的文化战略为目的,导致展览大于作品 ,传播大于内容, 从而将艺术的价值转换为展示和传播价值,将艺术自身忽略,一个开放性的展览要勇于打破传统展示的界限。
面对新的现实、新的恐惧、新的技术等严重挑战,古老的、现实的各种传统都将难以为继,这就要求用新的艺术形式来反映和表达新的现象。我们应当将艺术当作一个文化系统的有机部分,当做推动改革学校教育的一项基本策略,应当恢复自身作为批判的平台,产生批判对话的空间,重要的不是艺术,而是隐藏在艺术背后呈现的历史意识、思想价值、观念表达和理想诉求。在此,我们应当警惕青年艺术创作倾向于样式主义的功利性和图像文化的同质化,即盲目的跟风和自我的丧失,警惕偏离本该具有的反叛性和挑战性,丧失自身的价值判断,成为文化潮流策略性的投机者。“如果说我对现今社会仍然没有失望,那只是因为现今社会的这种令人失望的形势使我满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