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蓝田玉雕的形象与空间表现方法分析
2020-11-03卞旭涛
文 卞旭涛
就中国传统绘画理论范畴而言,只有在静态的条件下,才可能建立这个世界与古典美术的关系,在“摹”的基础上,画中种种形象、场景展示着某一瞬间的、被定格的美。而后,观画者通过凝视、移情、联想等诸多审美活动,从这一被定格的瞬间进入,进行一场画中世界的时空体验。但形象画和场景画的审美效果又大相径庭,如果说后者更倾向于“引人入胜”的话,那么观画者对前者的第一感觉则不是它的空间,而是它的形象,一种现实世界中的立体事物平面化了之后的形象。对应到作为立体造型艺术的玉雕上,这种形象和空间的表现特征也仍然在其创作和审美过程中发挥着作用。
一、立体空间中的静态形象
就花鸟画而言,其致力于展示出花、鸟的美丽之形,取源于现实的真实性而创造出虚构的真实性,即“弃其丑而取其芳”,以使观画者在第一时间便被它的美的形象所吸引。但总而言之,谁也不能否认,那尺幅卷轴之上的各花各鸟,始终是拥有着深厚花鸟情结和自然审美意识、习惯的国人的审美对象和情感归属物。然而,当花卉进入玉雕的创作范畴,它所展示出的美的途径、美的效果则与绘画不尽相同且别具风采。那么,花卉题材的玉雕作品在创作理念和审美效果上与传统花鸟画有何别异?两者在制造“真实性”的手段上又有何不同?
艺术作品的形式决定其创作和审美的不同特性,玉雕对于绘画而言,首先是在形式上摆脱平面,走向立体空间。绘画,只能从一个位置,即正面去看,其构图基本上也是按照在画布平面上的构图方法安排的。与绘画不同,玉雕是三维立体艺术品,存在着造型的空间问题,若无深浅变化、正侧相别,则不免沉闷笨重,更无法准确刻画事物的外在形态,以致无法表现事物的内在精神气质。如蓝田玉雕作品《大吉大利》,其采用圆雕、镂雕相结合的艺术手法来表现公鸡与牡丹的形象,以达到一种层次丰富、四面可观的审美效果,将牡丹的风姿、公鸡的神采展现得淋漓尽致。这样一种艺术特性决定了玉雕艺术家要深入自然反复观察,更当善于运化,构建出真实、灵动的美的艺术形象。
从具体形象塑造来说,笔者主张通过对象的行为举止、神态姿容表现出对象特有的风神之美,故而在牡丹雕刻过程中着重体现“美丽之形”,在公鸡雕刻中注重表现其形体和神采之美。总之,作品整体既注重对象之形似,更凸显其骨气,如公鸡昂首挺胸,雄姿飒爽,牡丹平淡天真,不装巧趣,两者皆形采逼真,妙造自然。值得强调的是,牡丹是“富贵花”,有“花中之王”的美誉,历代画家笔下牡丹娇艳富丽和雍容华贵,取的是牡丹花开富贵的传统意义,《大吉大利》这件作品也是取此美意,这是因为艺术本质上具有社会性,艺术作品的主题更与社会活动、社会精神、社会功用联系紧密。但从审美角度而言,古有徐渭泼墨画牡丹,不假色彩,旨在去甜俗之气,且以“从来国色无装点,空染胭脂媚俗人”之句提升富贵花之格调。同样,《大吉大利》以蓝田玉之材质作牡丹,在色彩和格调上便祛除了浮华轻巧、俗媚肤浅的习气,而更有端庄朴拙之态,拙并非笨拙、呆板,而是纯朴古拙,既彰显了吉祥寓意之主题,更塑造了高贵脱俗的别样牡丹形象,在得自然天趣的同时,体现笔者的创作个性和审美理想。
二、形与力融合的动态美感
与花卉题材作品所展现的静态形象、静态场景不同,笔者的动物题材作品讲求一种形与力的融合,即在展现对象之动态美感的同时,在整体造型上保持形与力的冲突、平衡之美。中国古代文献《墨经》总结“力”的概念为:“力,形之所由奋也。”也就是说,力是使物体奋起运动的原因,动物之所动,必有力的支撑,也必生发出力。这也是传统画论中对动物题材作品的一个评价标准,一件优秀的动物题材作品,必然能让观者感受到物之所劲、行之所奋。
例如,在蓝田玉雕作品《虎啸山溪》中,山石料峭,势状险怪,猛虎下山,啸吼山溪,猛虎姿势、神采,包括每一个部位的每一条弯曲的弧线,都具有灵动而自然的力量感,猛虎的姿态和山石的形态更是一个和谐的组合,前者是发力者,后者是支撑者,达成形与力的融合。因此,虽然作品并没有任何明显的对称图案,但仍旧让画面有一种平衡感,也就是这种内在的、无形的平衡感,让这样一件作品可以久看不厌。同时,笔者把猛虎——整个作品的主要形象置于画面的中心位置,猛虎和奇峰异石相呼应。在高高凸起的山石之上,猛虎的形象十分明显,姿势庄严,威武霸气,给人的印象也十分深刻。叠石成山,石的质感,凹凸错落的纹理,都显露出天然的韵致和错综变化之美感,具有奇崛、峭立、朴拙的艺术效果,猛虎和山石的组合,更代表一种永恒的坚韧勇猛、不屈不挠的精神。值得强调的是,在创作过程中,为了使作品充满力量的同时不显生硬,因此多用起伏的线条来赋予整个画面一种运动感。
如果说《虎啸山溪》展现的是一种形与力的和谐之美,那么《大展宏图》这件作品则构成一种形与力的冲突之美。在《大展宏图》这件作品中,形与力以非常规的方式融合,作品所呈现的结构特征非常强烈,打破了传统结构逻辑的习惯——在竖向垂直的空间里,山、云、鹰、树诸物象,有的错位悬浮,有的垂直交叠,甚至在感知上是失稳的,这种源自表象的形与力的冲突,从技艺角度而言实则是一种完全成立的平衡,这种另辟蹊径的构图和做法建立在整体受力平衡的基础之上,从而获得整体的稳定和结构可行性,在这一结构下,云山的宏伟之态和雄鹰的翅展之姿足以使雄鹰显示出强劲的力量。因此,这件作品不仅以出人意料的构图形成一种“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的雄壮感,达到一种无损于整体和谐的形与力的冲突,更在形式上不失坚固性和稳定性。同时,作品为了达到轮廓线优美而改变了传统云雾的表现方法——那种极其简练的、若隐若现的方式,而是雕琢出云的立体形状,增强了造型的魅力与和谐,也因此加强了整件作品的感染力。
《大展宏图》
三、空间、运动与时空体验
上述三件作品,无论是强调静态的美,还是动态的力,皆是关乎形象的表现问题,而《交公粮》这件作品,则是强调展示一个时空,它试图构成一个真实的舞台,使景象、人物在这个舞台上有立体感、真实感,并且注重一种空间内部的运动。它的外观结构主题鲜明,同时更给人以清晰的内部时空体验,能够使观者在凝视的同时便坠入画面中的空间。这源于作品较好地把握了人与景在空间上存在的动态关系。
首先,场景与人的运动存在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这便是“步移景异”的造园古训的体现。就《交公粮》这件作品而言,观者足以在这件作品中观察到空间的透视和景深,从边缘到中心,在内部徘徊,以单纯的视觉感受跟随其中人物的运动轨迹,从而完成一场逼真的时空体验。同时,作品画面体现着一种沉静的和谐感,并且完全没有沉闷的感觉,这也是来源于运动。
玉雕是静态艺术,但这并不等于静止,当一件作品真正把握并表现出了景和人在空间上存在的种种动态关系——包括视觉上的和非视觉上的,便能够完美呈现出一种空间感,给观者带来身临其境的审美感受。当然,即使再清晰的立面图也无法记述真实的空间,在创作过程中,我们需要把自己当成建筑师或工程师来看待,如此才能超越绘画定义的表现方式,真正在作品画面中实现空间性与运动感。
从整体空间营造角度来说,赏心悦目的色彩和流畅自如的曲线使这个平凡的场面成为一种具有宁静之美的景象,甚至把光、空气和色彩与整个场面统一起来,来表现笔者心目中20 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交公粮的纯朴景象。其中,人物是生气洋溢和强健有力的形象,生动的姿态给我们留下丰富的想象余地。值得强调的是,要创作出这样一种和谐的场景,在构图上要求恰当、把握分寸,比如这件作品,每个部位都被安排得那样单纯而和谐,各得其所地构成了整体效果,场景与色彩也具有微妙的和谐。
有人提倡微疵不足以妨大美,有人追求一种极致美感,有人不求形似但求神韵,有人强调还原自然真实,有人重视静之美,有人追求动之力,而无论哪种理念,都具有独特的审美意义和艺术价值。笔者认为,一件玉雕作品优秀与否,关键看其是否展示出生命精神的张力,能否体现出生命精神层面的内涵,无论是独辟蹊径、纵率而为,还是平稳规整、谨慎而致,皆须玉如其人,彰显个人的思想和风格,这也是艺术创作百花齐放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