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郎中

赵宏建

公社知青办的人走后，夏子安打开行李铺好床，就瘫倒在床上。没有电灯，一束月亮的清辉从屋顶芦苇的罅隙里漏进来，正巧照在子安的脸上，子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下半夜起风了，接着，鞭杆雨猛地抽过来，蛇一样的闪电不时在夜空划过。子安蜷缩着，把头埋在被子里，一点也不敢动。他觉得身上烫得像炭烧，想喝水，可屋里什么也没有，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子安干裂的嘴唇有了一丝湿润，他挣扎着睁开眼，一个胖胖的女孩手里拿着一把汤勺怔怔地看着他。女孩见他醒了，惊呼一声：“爹，他醒了。”外面走来个中年人摸了摸子安的额头说：“发烧，我给他打一针退烧，再喝点鸡汤，就没事了。”

子安打过针后，那胖女孩自我介绍：“我叫王向红，打针的是我爹王品璋，黄家市大队红医站的赤脚医生，我家就住在你隔壁。大队书记说了，你不会做饭，安排在我们家搭伙。告诉你，你這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胖女孩王向红竹筒倒豆子似的。子安慢吞吞地问：“还有鸡汤吗？”王向红脸上飞上两团红云，连忙说：“看我这记性，只顾介绍，把鸡汤忘了。”旋风一样刮出去，一会儿，大碗盛着的鸡汤端了过来，子安也不客气，吃肉喝汤。王向红捂嘴笑着说：“上海知青真能吃。”

熟悉后，子安了解到，王向红父女被黄家市大队视若珍宝。王家有一门独特的祖传治疗骨伤法，鸡骨接骨。将公鸡宰杀，取鸡骨捣碎，配上秘制的十多味中药研末，先将病人两截断骨对好，把碎鸡骨和中药末按比例拌匀，敷于伤处，用鸡皮裹好，再用夹板固定，中途换药数次，过七七四十九天，拆下夹板，即可行动自如。王先生从不收钱，上门求医者携鸡而来，杀鸡取骨，鸡肉留给他，王先生也不推辞，欣然笑纳，家中经常飘着鸡肉香味。王先生从不动手杀鸡，王向红胆小，更不敢。大多数是病人家属动手，子安来后，有时也帮忙。

子安分在向红的生产队劳动。半年后，子安抽调到公社文艺宣传队集训。那天晚上，子安刚排完《红灯记》下场，听见有人喊，“夏子安，你媳妇找你。”子安走出来，王向红笑盈盈地看着他，手里挎着一个竹篮，篮里放着一只盖着毛巾的大号钵子。“我刚熬的鸡汤，还烫，快吃。你都瘦了一圈。”向红催促着。“我媳妇？”子安一阵脸热，他暗暗喜欢上这个胖姑娘了。

子安和向红结婚后，公社推荐工农兵学员上大学。子安凭着出色的表现和王先生父女的口碑，被大队推荐到公社。不久，子安拿到了省城医学院的学习通知。自从子安去了省城，向红天天等他的信，三天一封，雷打不动。半年以后，子安的信渐渐稀疏了。村里的人对向红说：“子安怕是当上陈世美了吧！”向红嘴上摇头说：“子安不是那种人。”可她的圆脸瘦成了鹅蛋脸。

子安回家的那天，在村口，摔折了大腿。向红飞一样跑过去，把子安背回家。向红从鸡窝里抓出一只公鸡，抓住公鸡的两条腿，用力一扯，公鸡被血淋淋地撕成两半，鸡血洒了一地，子安目瞪口呆。向红麻利地捣骨，配药，对接骨头，敷药，上夹板。干净利索，一气呵成。

锅里的鸡肉汤开始“咕咕”地冒泡，炉膛的柴火红红的，子安的脸也红红的。趁着向红出屋，子安勉强支撑下了地，从皮夹里掏出一张小波浪卷发女孩的半身照片，悄悄地扔进炉膛里。

夏子安是我爷爷，退休前任海阳市政协副主席，我奶奶王向红一直是个土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