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寺（组诗）

立春帖

立春这一天

阳台上的每一片草叶都有亡灵

不知名的祖先们来了

他们的骨殖恰好冒出新芽

合肥城积雪依然盈尺

书房四壁却覆满诡异的绿色触须

提醒我清缴欠账

而在我的老家

嗜睡的白马寺大梦初醒

一群村姑蓝衫清爽，发髻蓬松

她们集体害病

竹篮中采集的每一茎野花

都有隐秘的编码

缓慢的平衡

我的家乡

白马寺巨大的银杏有神奇传说

树旁的水沟

承载了我的梦想

满头泥泞的少年

欢欣于沟底污泥之上

来回穿梭几尾鲫鱼的黑色脊背

此前，他用整整一个下午

将满沟水戽干

这与我用整整半生时间

找寻词句中闪光的鳞片有点相似

他的雀跃

我的沮丧

这乡下熟透黄昏中的两极

让时间，呈现出缓慢的平衡——

我何时成为一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白马寺外，荒草权倾四野

一头小兽抖了抖皮毛

警觉地看我

它，正慢慢绷紧自己的爪子

竹林记

深情的碧拔地而起

白马寺外清风如涛

与我的心绪一道起伏

那些于土層中屏住呼吸的

满怀生机

带着柔软的胎衣

将顶破第一缕黎明之光

生命，有时与闪电一样惊心

但我必须确认

即使我完全融入这碧的喧嚣

一个灰败的世界仍然存在

而我，必须依附

希望只闪现于一瞬

接近的理想是巨大的气泡

不可伸指一点

许多年后，衰老的竹们

将竭尽全力开一次花

它们的秘密

与死亡一样古老

谁知道冬天

冬天的山村

雪把草垛和房子都捂住了

烟囱冒着灰色的烟

老家中的陈设接近小康

都是些陈词滥调

缓坡上有厚实的雪

你顶小红帽戴红手套穿红羽衣

还有夏天的墨镜

雪把曲里拐弯处都处理了

冬天是一把直尺

干干净净的缓坡一直延伸

你是奶油托住的红樱桃

可着心儿往下滑

可着心儿丈量自己

→ 孙启放，安徽含山人，安徽师范大学数学系毕业，长期从事高教工作，现居合肥。著有诗集《英雄名士与美人》《皮相之惑》《伪古典》等。曾获安徽省政府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