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无言,吹拂往事(组诗)
2020-10-29陈巨飞
月 光
月光照在山路上,记忆又明亮起来。
那晚的苏联电影,有着好听的片尾曲。
村庄睡去了,零星的狗吠,
伴着哗哗的流水。
这是我重复的梦境,直接取材于
我模糊的童年。
我一生走不出这一夜的月光,
故乡的泥土又松又软。
一条河
我们在一条河边生活得太久,
早已丧失了忍受饥渴的能力。
野油菜开花了,
破瓦罐躺在淤泥里。
这是潮湿的雨季,我们撑伞来到河边;
脚下的堤坝阴冷,
慢涨的春水,却难以突围。
我们活在河边,连鞋子都洗不净吗?
我们走过泥泞,连脚印都留不住吗?
我们的惶恐,我们的清澈,我们的哀戚——
都随这条河一路北去,
再也没有回头。
遠 山
在闷热的午后,我想起匡冲磅礴的远山。
年少的时节,我时常站在一大片紫云英里,
看远山接纳残阳的余晖。
我也曾站在山顶,看低矮的房屋,
看炊烟逐渐变淡,田地现出清晰的轮廓。
我的一生,终究要翻越一座座山吗?
我的双脚,终究要陷进不停奔走的鞋子吗?
当我歇下来,想起月明星稀的夜晚,
远山只有一团模糊的黑影。
没有人比远山走得更远,
没有一首歌,在山的那一边迎接黎明。
孩子在摇篮里梦见远方的风景,
他的父亲正走在返乡的路上。
湖 水
湖水涨了,春天一天天地丰盈。
我惊诧于岸边的槐树,
一天天地倾向于塌陷。
父亲的头上开满了梨花,
他梦见年少时遇见的大鱼,
到湖里找他了。
母亲一宿没睡,她喃喃自语:
“我这命啊,竟抵不过陪嫁的手镯。”
他们划着暮年的船,
沿青草深处,寻找烟波浩渺的旧天堂。
木桨哗哗,拨动湖水;
春风无言,吹拂往事。
淠 河
人是会死的,
河会不会死?
我的母亲甚至不知道她修的河的准确名字,
我知道它叫作淠河,
却从没有和它肌肤相亲。
它在我的血液里会不会死?
抑或它从未活过?
母亲很少感慨生死,尽管她已经到了
岌岌可危的年纪。
我不敢想象一条河在梦中站立了起来,
幽暗的河水,
会变成白色的瀑布。
我更不曾想过,一个人静静地躺下来了,
变成一条无声的河流。
匡冲志:木匠
他在月光下蘸盐水磨斧子
他在祠堂前雕匾额洗墨迹
他挑着工具箱摸黑回家
他身后跟着一只鬼
他打制的棺材结实无比
他在骨灰盒中安身立命
天冷了,他燃起刨花取暖
就着火光,他读一本金庸小说
趁着酒劲,他在塘里摸出两只老鳖
一场豪赌过后,他挥刀剁去左手食指
他有一柄锯子,太锋利,却锯不断往事
他有一把尺子,太短,只能量自己的一生
→ 陈巨飞,1982年生于安徽六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参加第三十四届青春诗会,曾获安徽诗歌奖、李杜诗歌奖等,出版诗集《清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