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洪一九九八

1998年农历五月，洞庭湖畔反常降雨，当地民谣有云，“五月十三落了雨，湖里没了洗脚水”，老人认为这是大旱之兆。

然而，6月中旬，天幕撕裂，湖南、湖北、江西暴雨倾盆，湘水发难，赣水苍茫，三省四水五河，水位皆超历史最高。在鄱阳湖，平静湖面之下，湖水正以32000立方米每秒速度冲入长江，长江开始洪峰迭起。

洪峰来势汹汹

1998年6月13日，暴雨引发的山体坍塌中断了江西鹰厦铁路，13天后景德镇化为一片泽国。6月24日，据江西黎川县的村支书回忆：梦里醒来，发现背上有水，穿衣时水才到膝部，穿好衣服就淹到胸口了，村民划着木盆出逃。

7月2日，第一次洪峰冲向湖北监利县，浩荡大江，江面早已高过堤坝，全靠编织袋抢筑的子堤阻拦。洪峰到来那夜，上甘岭特功八连奉命在此舍命守堤，士兵在堤上爬出深槽，全连人仅剩两双军鞋。洪峰东行至武汉时，江面已高出市区地面3米，而此时的武汉已连降三天暴雨，3000名交警站在水中指挥交通，木舟、门板、澡盆往来各小区之间，54个泵站7天排水1.1亿立方米，相当于将一个东湖扔入长江，汛情更为严峻。

7月29日，68岁退休职工王占成巡堤时看到3个指头粗的小洞冒水，隔日查看冒水处已扩至脸盆大小。王占成判断水下必有暗洞，跳入江中后发现水下堤壁藏着一个直径1米多的溃洞，他双脚卡在洞口两侧，高声求救。两千人奋战两小时，终于用44条床单和上百吨砂石堵塞住此洞。专家勘探后称，如未堵住，大堤将瞬间决口。

8月1日，武汉水位8小时内回落了25厘米，人们正因洪峰退却而欣喜，但水位下降的真实原因是上游簰洲湾决口。簰洲湾长江破堤，洪水扑向一镇一乡二十九村，152平方公里，6万人经历生死长夜。昏黄的江水与极低的乌云连成一线，闪电撕裂长空，万物都在逃离，老鼠、蛇、蜘蛛、蚂蚁皆爬树上。6岁的小江珊一夜间失去五位亲人，奶奶将她举到白杨树高处后也被卷入洪流，小女孩半身浸在水中，在树上坚持了8小时，直至冲锋舟破浪而来。

“人在堤在”

树杈上的女孩小江珊，成为许多国人对大洪水的第一记忆，而对那一年而言，洪流中的命运才刚开始。

8月7日，江西九江锁江塔，凭栏远望，长江高位奔涌，已蓄势50余天。当日下午1点12分，九江大堤防洪墙突然喷出手指粗细的泡泉，18分钟后，泡泉已变成直径3米的水柱，1点35分，决口已达六米宽，洪流势不可挡。大堤附近的军民赶往抢修，然而，棉絮塞不住，渣土压不灭，水泥石块无济于事。情急之下人们将一辆卡车推进决口，但旋即被洪水冲走。无数渣土编织袋投入决口中，最后连九江市委大院的土都取完了，编织袋内开始装大米和煤炭，抢险人员调来过路的水泥泵船堵口，泵船刚靠近便被冲走，撞塌了附近一座厂房。

1点50分，防洪墙坍塌，洪水以每秒400立方速度冲向九江西区。3点10分，指挥部紧急调来75米长的铁驳船，船上装有1600吨煤炭，将船横沉于决口处，水流稍缓，此后3个昼夜，决口处连沉10船，耗钢80吨，投入土石12万立方，方阻洪流。

“人在堤在”，是那个夏天最悲壮的口号。

我们万众一心

《中国青年报》刊发九江决口照片后举国震动，隔日《北京青年报》上有北京市民称要到抗洪前线当志愿者，各媒体开始每日报道抗洪情况，前往前线的许多记者都系着小钢牌，牌上刻着姓名、身份证号和血型，以备不测。

全国各地掀起捐款浪潮，在央视赈灾晚会“我们万众一心”的后台，有老乡给主持人敬一丹看两瓶泥土“这是我们最后的土地”，敬一丹哽咽失声。晚会上没有华服、没有特效，众多明星不计名利全情投入，3个小时的晚会最终收到各界捐款捐物共计6亿元。

在香港，所有报纸连续多日报道赈灾，油麻地近百名商贩仅一天就义卖了20多万港元水果。无线台举办的筹款晚会上天王歌后集体登场，成龙和梁朝伟现场缝制香袋，捐出珍藏，会场外，商场、的士、巴士站和加油站的捐款点人流如潮。

全世界华侨亦解囊相助，在纽约，一位华侨妈妈带着幼童捐款1000美元，工作人员劝她量力而行，她说“这也是孩子心意，家里可以节俭些”。

无穷心意筑成堤坝，护佑洪流两岸。

大江东流去

8月16日，长江第六次洪峰传至荆江，此前分洪区大堤已埋好炸药，一旦水位突破45米，便要随时炸堤分洪。当夜22时，分洪区内万籁俱静，人们等待最后的消息。

8月17日晨7时，水位达创纪录45.19米，上午11时，洪峰通过号称“天下第一矶”的观音矶，数字定格在45.22米。这是九八洪水中荆江的最高水位。

9月4日，抗洪救災宣告胜利。

国务院数据显示：九八抗洪投入兵力27.4万人，其中17.8万人部署在长江中下游，10.08万人抗灾在松花江和嫩江地区。战士们奔忙在烈日下，挽手在洪流中，沉默来去，未具姓名。

9月15日，九江抗洪部队撤离，年轻的战士们撤离前打扫干净街道，将节省下来的大米和衣物悄悄运到大堤，还从每人仅有的几十元津贴中凑出了162.96万元捐款。

凌晨5点，军车悄然启程，但刚出营地便被欢送人群包围了，三十万市民十里相送，短短一段路竟走了3个半小时，九江人民把成箱的水果饮料往军车上扔，含泪的战士拒绝不过来，只能一遍遍唱《咱当兵的人》。在九江西站站台，两位水泥厂女工最后吹起笛子，曲子是李叔同的《送别》，士兵和将军潸然泪下。

当年，《南方周末》上刊登的《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一文中写道：“在狂风暴雨的急流中颠簸过的人，才能体会到一个晴朗的天空是多么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