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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颠倒的另一场海洋捕猎

2020-10-29廖鸿基

书香两岸 2020年5期
关键词:抹香鲸白鲸恶魔

《海猎记》

作者:派崔克·奈斯

绘者:蔡若雯

译者:李斯毅

出版方:联经

每一部文学作品都可以多重解读和多元诠释,特别是创作于一百六十多年前,又被公认为是海洋文学经典的《白鲸记》(Moby Dick)。这部厚达六百多页,四十多万字的文学巨著,书中所描写的内容,表面看来也许只是捕鲸冒险故事,但它同时也是鲸类生态记述之滥觞,更是彰显海洋精神鼓舞人类向海洋发展的经典作品。其内涵宽广深邃,寓意深远。如此备受瞩目的文学作品,无论是评论、研究、解读或诠释的切入点,可说比比皆是。

《海猎记》这部小说,为备受赞扬的青少年小说作家派崔克·奈斯(Patrick Ness)的作品,他是近年来国际上最重要且获奖无数的青少年科幻小说家。这部小说的创作缘起,来自《白鲸记》的主角亚哈船长。《白鲸记》叙述的是捕鲸船皮廓号天涯海角追猎被认为是恶魔化身的白色抹香鲸莫比敌(Moby Dick)。而《海猎记》的叙事角度完全颠倒,是由抹香鲸亚莉山卓拉当船长,她率领以她为名的大型狩猎船,带领三个抹香鲸攻击手:第一学徒翠玖儿、第二学徒葳海敏娜,以及故事叙述者第三学徒拔示巴,专门从水下攻击捕鲸船,猎杀人类。

作者大概是为了有别于《白鲸记》中常见的阳刚与血腥,《海猎记》中的船长和三位攻击手都是母鲸,而被她们捕获的人类囚犯德米特里为男性。小说情节中,并没有因为女性而稍微减少其面对恶魔的勇气,她们四海为家,团队纪律森严,四处寻找恶魔化身的捕鲸船托比·维克。

《海猎记》以抹香鲸视角,以海洋观点,完全翻转并反思《白鲸记》中以人类眼光所铺陈的屠杀抹香鲸的故事。这样的小说,首先要大幅更动的是视角场景。所有我们人类习惯的“天上地下”的空间感必须整个翻转,深海成为抹香鲸的天空,海面反而成为他们的深渊。因此读这部小说时,包括书里的许多插画,很多时候会让人有“头下脚上”的错置感。

人类与海洋生物生活空间的最大差异,在于人类生活在平面陆地上的二维空间,而海洋生物生活在水面底下的三度立体空间。海面是空气和海水的界隔,亦是陆地和海洋生物的分界。抹香鲸应该很难理解陆地上人类的生活状态,如同我们也很难想象水中生活的空间感。这部小说最大的考验,恐怕就是空间挑战。作者必须以文字来创造人类不熟悉的海洋视野,并摸索其中生活细节,这当然不只是想象力丰富而已。有人形容空气中和水面下各有一个造物者,他们分别创造了能互相媲美的两个世界。本书作者试图跨越两个造物者所经营的不同世界来说故事。

《白鲸记》与《海猎记》的主要故事场景都发生在海面。这个界面,人类观点称为“海面”,本书的抹香鲸观点则以海床为“天顶”,海面为“深渊”。海面是捕鲸船作业的平面,也是其限制,而深渊则是海洋哺乳动物抹香鲸潜游一段时间后必须露出换气的空间。

船与鲸必须在这个平面上接触,可以是和平共处,也可以是一场血淋淋的猎杀。当然,捕鲸是人类为了掠夺自然资源而进行对鲸类的屠杀,但反过头来描写鲸类猎杀人类,她们可不是为了生活所需,而是因为人类长期残暴地猎杀鲸鱼,引起抹香鲸组织攻击船队,对捕鲸船,对人类展开报复反击。人与鲸在《海猎记》中,是世仇,是彼此猎杀的敌对关系。

《白鲸记》铺陈的故事中,觉醒而有反抗意识的只是白鲸莫比敌;而《海猎记》中,觉醒而群起对抗人类的是抹香鲸族群。过去曾有不少类似“大自然反扑”的各类作品,提醒人类无节制杀戮或破坏自然生态的罪愆与后果。本书当然也带有此意,但若是通篇故事只为了反扑这个议题,而忽略了其他更深沉的寓意,也就可惜了。

《白鲸记》中所彰显的“仇恨必然以悲剧收场”,本书同样表达“因为人类自从远古以来就不断猎杀我们,我们猎杀人类,只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书中屡屡强调“所有的人类都是托比·维克,都是恶魔”。所有的战争,莫不建立在对敌人的仇恨情绪中,“邪恶的力量通常必须自圆其说”。以文学创作来说,争斗通常是不难建构的情节张力,《白鲸记》或《海猎记》莫不如此。

若要如此,书中的人物和争斗对手的设定就很重要,《白鲸记》中的主角亚哈船长和其对手莫比敌,《海猎记》中的抹香鲸主角亚莉山卓拉船长和神秘的恶魔捕鲸船托比·维克。他们两个主角的个性一样神秘冷酷,行事凶狠残暴,并透过预言甚至神话,强化他们的使命就是“不计手段与后果,倾全力消灭对手”。

对照组之二,是《白鲸记》中的大副星巴克,他个性沉着稳重,自主思考能力强,对于不合理的命令不一定盲从,因此被认为是整艘船上非理性复仇情绪中的少数良知。《海猎记》中的对照“人物”是第三学徒拔示巴,也是整篇小说的叙述者,她与人类囚犯的对话中,感受到以暴制暴成就的不过是另一个恶魔,并不是所有的人类都是仇敌。《白鲸记》的叙述者,也是唯一的幸存者,于文章开始的第一句话就说:“叫我伊什梅尔吧。”而《海猎记》中的第一句话也是“叫我拔示巴”。作者以《海猎记》引用及对照《白鲸记》的用意相当明显。

对照组之三,以第一学徒翠玖儿对照《白鲸记》中的三副福拉斯克,他们个性冲动,头脑简单,以狩猎为中心思想,是本位主义的代表。还有《海猎记》中的第二学徒葳海敏娜,根本是二副史塔布那种“既不担心,也不勇敢,随兴粗率”的翻版。

空间颠倒,“人物”对照,故事上演。尽管拥有《白鲸记》如此丰厚的參照背景,也有“深渊”的激烈争斗场景为小说张力,让全身每颗细胞都充满仇恨,每个呼吸都为了复仇的悲剧主角,投入一场暴烈火花式的决斗,燃烧成悲剧英雄的一团灰烬,似乎是类似故事“热闹”的结局。

本书若是以这顺理成章的结局为终点,恐怕会被经典且内容浩繁的《白鲸记》压得永无翻身机会。《白鲸记》有其繁复为本钱,而《海猎记》只是抓取其中一条线索延伸出来的想象,若完全一模一样,作者又何必多此一举。作者明白,结局必须不同,结局不能只是成就同归于尽的壮烈传统。

关键都在谕示和想象,故事的神秘性往往来自不同思维,请读者以水面下抹香鲸的视角来想象结局吧!

廖鸿基

职业讨海人,台湾海洋文学代表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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