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变幻芭蕉衣
2020-10-28王文昌
王文昌
闲暇之时,喜读《聊斋志异》。蒲松龄确是文字高手,“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木三分”。每每惊艳于蒲松龄笔下妙趣横生、干净利落的文字。往往千八百字,便成一篇,赏心悦目之余,也有规讽罗致其中,让人叹为观止。《翩翩》一篇,便是其中翘楚,可得见其风采。
故事中有一个名叫罗子浮的人,少年浪迹烟花柳巷,致“广疮溃臭”,身无分文,行乞于市。自视“败絮浓秽”,无颜回到乡里见江东父老。日暮时分,无所归止,徘徊无告,想在附近的山寺中休憩。途中遇到一个名为“翩翩”的女子,容貌美若天仙。翩翩见罗子浮如此凄惨,心生怜悯,便把他招至自己的居所。对他疗伤,“浴于溪流”,很快就结痂痊愈;又见他身着败絮,便用一双巧手用芭蕉叶剪裁,制成衣服。罗子浮见状,十分疑惑:“芭蕉叶怎能当衣服穿?”等到第二天醒来伸手一拿,一片片芭蕉叶竟然连缀成衣,“绿锦华绝”。罗子浮绝处逢生,十分惬意,两人从此结好,欢爱如同夫妻。
一天,翩翩的好友花城来访。但见花城二十三四岁年纪,“绰约有余”,罗子浮旧病复发,又开始想入非非。恰好削果皮的时候误落地下,罗子浮俯身捡拾,暗暗地用手揉摸花城的三寸金莲。花城假若不知,谈笑自如。就在罗子浮淫心飘荡之时,突然觉得衣裤顿失,低头一看,身上衣服全都变成了芭蕉叶。罗子浮吓得不轻,赶紧正襟危坐,不一会,芭蕉叶又变成从前的衣服。随后,三人欢饮,罗子浮故态复萌,又去勾引花城,“以指搔纖掌”,花城仍然若无其事。此时罗子浮低头一瞧,“衣复化叶”,罗子浮害怕了,凛然一惊,“移时复变”。两次骚扰,两次衣服变幻,罗子浮“惭颜息虑”,再也不敢有非分之想。
后面的故事一定也很精彩,但这个倏忽变幻的芭蕉衣让我停下接着读下去的欲望,开始天马行空地联想起来。
罗子浮本性难移,即使遇见仙女,仍然“吃着碗里,望着锅里”,竟然对自己恩人的好友动起了心思。是什么让他停止了妄想的脚步?是身上倏忽变幻的芭蕉衣:一有非分之想,衣服顿成芭蕉叶,一旦停下黑手,停止了妄想,芭蕉叶才又变成身上温暖如初的衣服。
罗子浮身上的芭蕉衣随着他丑陋行径的有无倏忽变幻,核心在“倏忽”两字上面。由此,让我想起了贝卡里亚关于惩罚的及时性论述:“对于实施的犯罪,刑罚越迅速和越紧凑,就越公正和越有效。”倘若惩罚总是遥遥无期,总是“祸及子孙”,就会有“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行我素,铤而走险,哪怕身后洪水滔天。正如贝卡里亚所说:“对犯罪最强有力的约束力量不是刑罚的严酷性,而是刑罚的必定性。”这种必定性一定要体现在及时性上,所谓现世现报、现时现报,对于任何恶行要及时地发现、及时地警示、及时地惩戒,一旦做了坏事,惩罚一定如影随形。利害之间,人总会权衡得失,有了这样立竿见影的惩戒,还会有人铤而走险去做坏事吗?
倏忽变幻的芭蕉衣给出了一个刑罚理论的隐喻。现实之中,虽然我们永远无法做到让所有的罪恶立刻现形,但是我们必须树立这样的理念:努力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作恶者得到应有的惩罚。这样的刑罚才有威力,才会让人们在作恶之前停下脚步,“惭颜息虑”,于是才会有违法犯罪的最小化,才会有人心向善,才会有社会真正的安定祥和。英国《不列颠百科全书》说得更直接:“无论是家庭的,学校的或刑法上的惩罚,要想行之有效,就必须是确定不移的,而且相对说来是迅速的,否则它的限制作用就将减弱或者消失。”
倏忽变幻的芭蕉衣便是这种理念的艺术化的形象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