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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串子

2020-10-28方言

海风 2020年4期
关键词:猪圈兽医

二串子是当年我家养的一头猪,是与父母分家另过后自己支门过日子养大的第一头猪。因为它是公野猪留下的种,于是称为二串子。

在农村过日子,养猪是必须的。俗话说,“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那个年代化肥用得很少,猪粪是主要肥料。生产队用工分收猪粪,因此养猪还可以帮助挣工分。在生活上,猪几乎就是肉和油的唯一来源。过年以前杀头猪,全家改善生活,那可是大人小孩乐淘淘。烀猪肉、灌血肠、熬一大锅萝卜片,屋里屋外弥漫着要过年的香气、喜气。那时候,最能体会出“到嘴的肥肉”的意义,全然不像现在这样令人生腻。肥肉是舍不得吃的,都用来炼油,这可是下一年的全部食用油。

但是,猪却不是好养的,尤其像我们这样一对毫无农村生活经验的人。我媳妇是大连下乡的知青,对农村生活很陌生。我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但是十六岁就进城读书了,对养猪也是一窍不通。按照父母的介绍,猪一天要喂三顿,一顿也不能缺,而且猪食要温度适宜。还要注意调节,经常喂一些眼下所说的“时令食品”,如春天的野菜,夏天的嫩草,秋天的橡子。

记得分家后,父亲给了我一个十多斤重的小猪崽。白蹄子,噘噘嘴,身上油光光的,总是跟着我身前身后地转,嘴里不停地哼哼着要吃的,我和媳妇都很喜欢它。于是便按照父母介绍的办法,精心养起来。开始时,小猪很泼实,喂啥吃啥,肚子好像老是填不饱。没多少日子,长的个头能把原来的装进去。邻居都说我们会饲养,猪坯子又好,肯定能长成大个头。我们也是喜滋滋的,似乎看到了過年杀猪吃肉的希望。但是不知为什么,这猪长到四十多斤,就突然不吃食了。请来大队的兽医,也诊断不出什么毛病,没几天就一命鸣呼了。此后,我连养了几头,都是在长到四十多斤时天折了。那时,油水匮乏,死猪也舍不得扔。开膛劐肚,像杀大猪一样收拾吃了。虽然肉很嫩,也没有一点儿香味和咬头。但是,“蚂蚱腿也是肉”,算是改善生活了,尽管心情不好。

石头猪

这一天,我在拾缀刚刚死去的一头半秧子猪,有四十多斤重。劐开肚子,一如先前,肠子上挂满一串串水泡。这时,走过来一个人。抬头一看,是前屯的个小学同学,叫文汉。据说他在梦中遇到狼仙附体,从此就会些“法术”。不少人都说他会算命、能驱邪。

我连忙起身说:“来得正好,早就想请教你这位狼仙,算算是什么作祟,让我的猪总是长到四十来斤就蹬腿了。”

老实说,我虽然不相信什么鬼啊、神的,可俗话说得好,“有病乱求医”。老重复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事,也让我肚子里有点儿墨水的人没了主意。

“唉,伙计。”狼仙咧着嘴,脸上露出一种难以捉摸的神色,打着哈哈说,“你这个一肚子墨水的人,难道还相信我这一套?”

“别给我兜圈子啦,赶快招来仙家算一算。你放心,仙家香火钱我还是有的。”

“寒碜我不是?别忘了,咱们可是同学呢。”我把狼仙请到屋里,按照他的吩咐,摆上炕桌,放上香碗,点上一炷香。再放上一碗水,上面蒙了一块红布。打开一盒“大生产”,取出一支递给他。

狼仙在炕桌前盘腿坐好,取过香烟,从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着。只见他两腮深陷,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嘴唇略微张开,一缕青烟缓缓吐出,随后便闭了眼睛。须臾,只见他脖子一挺,嘴里吐出一串串谁也听不懂的话,我猜这大概就是“狼仙”附体了。过了半支烟的功夫,他收住话,慢慢地睁开眼睛,人也恢复了常态。

他认真地说:“刚才我把师父请来转了转。师父告诉我,这家房子东边的那条河底下是条小青龙,猪圈恰巧就压在龙头上。猪是黑煞星,小青龙岂能容忍黑煞星压在头上?”

我嘴里没说,心里却画了个问号,为什么猪总要长到四十来斤才完蛋?

狼仙似乎看出我的疑问,他接着说:“小猪不成气候,青龙懒得理它。

“这么说,我家是没办法养猪了?”我真有些志忑起来。

“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好了,我有办法调理。”我咽了一口吐沫,好像是吃了颗定心丸。

狼仙小心翼翼地揭开碗上的红布。我连忙伸长脖子瞅了瞅,仍是无色的白水,没啥变化。

狼仙却说:“伙计,你可别以为这还是原来的水,刚才师父已经把药下到碗里,可以祛邪除病。”

说着,他对着碗鞠了三个躬,然后端起碗从锅灶、泔水缸一直到猪圈,边走边用手指沾水淋甩,口中还念念有词。我理解这大概是用“仙水”消毒。

“这只是初步调理一下,过两天我还要带样东西来,彻底给调理好。”说罢,狼仙告辞。

按惯例,我连忙送给他两块香火钱。他坚决不收,甚至要和我急眼。最后,好不容易塞到他兜里两盒“大生产”。

过了两天,狼仙傍晚收工时腋下夹着一个小孩枕头大小的红布包裹来了。走路有些吃力,好像那包裹挺沉。打开看,是一块略作加工的长方形石块,我疑惑不解。

“你可别小看这玩意。”狼仙端着脸说,“这是头石猪。像孙猴子一样,刀砍不死,火烧不化,命硬着呢。有它垫背,你的猪就保险平安无事了。”

说实在的,任凭我发挥多大的想象,都看不出这是头猪,更想像不出它是如何做垫背的。狼仙可不管这一套,一副信不信由你的模样。他跳进猪圈,在正中的地方挖坑。挖不到半尺深,下面就是邦邦硬的青石板。

他呲着牙对我说:“伙计,我说怎么着,小青龙就在地皮下,这里养猪不死才怪呢。我给它压上一头石猪,让青龙成天和石头猪较劲,没精力管活猪,你的猪就平安无事了。”

我心想,甭管好不好用,能把猪养大就是硬道理。

二串子

猪圈里埋上石头猪,毕竟是属于“封建迷信”的把戏,我自然是信不过。大队兽医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引起我特别注意。他说,农科站培养出一种新品种,是野猪与家猪交配产的患。虽然长得难看,但是抗病性强,好侍弄。于是我托人买了一头二十多斤重的半秧子二串子。据介绍,因为它太淘气,老是跳出猪圈四处乱跑,还祸害别人家的东西。那家人拿它实在没招,只好低价出售了。

这猪长得的确难看:大长嘴,尖尖的。两个呈等腰三角形的小耳朵,向上支棱着。眼睛细长,翻着白眼球。猪身显得很短,腰还弓拱着。浑身白毛,丝子比普通猪毛粗得多。警惕性特别高,总是离你远远的,显得猴气八怪。我心想,不管丑俊,只要能养大,就是好猪。但是要说一点儿不担心是假的,因为都说尖嘴猪不泼实,难养。听说它爬墙和弹跳能力很强,我把草屋边上的鸡圈拾掇出来,临时做这个二串子的圈。鸡圈墙高有一米五,剪了翅膀的鸡都飞不出,二串子再灵巧,想必也是无可奈何。

关进圈里,二串子立马躲到墙旮旯,前腿挺直、后腿蜷屈,头冲着我,呈随时要反击状。别看二串子长得丑,却是我的希望所在。于是,我烀了一些苞米粒,给它“接风洗尘”,其实也就是要看看它泼不泼实。我把这些苞米粒连汤一起撒到猪槽里,见它连连地抽动鼻子,眼睛不断在我和猪槽间游走,心中窃喜,看来猪贪嘴的天性在它身上还没有泯灭。我闪身躲开,暗中观察。没过多长时间,二串子就将头拱到猪槽子里,一颠一颠地“啪啪”作响,吃得津津有味。见此,我心里的一点儿担心随之解除,看来尖嘴猪也有泼实的。

吃饱了喝足了,二串子并没有老老实实地躺下,而是溜着墙边寻找能蹦出来的突破口。它在几个地方向上蹿跳,都以失败而告终。我心里暗自得意:“哼,你以为你是猪八戒,能腾云驾雾啊?别瞎子点灯一一白费蜡了。”于是转身回到屋里。

“你买的猪呢?”媳妇田间休息赶了回来,在外面喊。

“圈到鸡圈里了。”

“没有啊。”

我一听,大吃一惊,连忙赶出去,果然二串子没了踪影,街坊邻居也都没有看见。心想,我只离开支烟的功夫,它能飞走不成。

“猪在房顶上。”邻居栓子喊了一嗓子。他家地势高,看个正着。

果然,二串子踩着房脊,正在悠闲地散步,那动作敏捷得像只猫。任凭怎样呼唤、恫吓,它根本不予理会,甚至连看都不看你一眼。栓子腿脚麻溜,他双手搭在鸡圈墙头上,一纵身便跃了上去,接着踩着偏厦子,爬上房脊。我断定二串子会选择从后房檐跳下,因为房檐下是条一尺多宽的壕沟,沟边上是菜园子,泥土松软,离开房檐也就两米多高。于是,我提前隐身在房檐下。二串子果然从后房檐跳了下来。就在它甫一落地时,我便以足球守门员扑球的动作,双腿用力一蹬,腾空而起,腰身舒展开来,伸直双臂,趁着二串子立足未稳,以狸猫扑鼠的动作倒地抓住它的两条后腿。未及我起身,那夯货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拖着我站不起身来。我被拖出好几米,它一头拱进压在冬菠菜上的山枣树枝里,我无奈地撒了手。

吸取了这次教训,我加高了鸡圈墙,能有我的身高。这回二串子蹦不出去了,乖乖地待在圈里。很快,二串子长到危险重量四十多斤。一天早晨,二串子躺在窝里不肯起来吃食,我大吃一惊,连忙请来大队的兽医。他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得出的结论是消化不良,可能是贪嘴多吃了什么东西。可不,昨晚媳妇收工晚,随手就把半桶地瓜母子倒给它了。这家伙过了生日,大口朵颐,吃得精光。虽然知道了病情和引发的原因,我还是有些志志。过往发生的事在我心里造成阴影,像铅块一样压得透不过气。不管怎样,吃了药再说。我随即把兽医给的一包消化药,绊到它最爱吃的草糠苞米糊糊中。果不其然,二串子吃完了食,拉了几泼稀屎,不到半天功夫,就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头。看着它扬起大长嘴哼哼要食,我比看歌舞表演还高兴。

猪长过了“危险”区,体重到了八十多斤,鸡圈太小了。于是,我请了几个邻居帮忙加高了河边的猪圈。二串子进了“新家”,蹦脚耍欢,很是兴奋。

很快,秋天到了,山上地瓜、花生、苞米等都收回家。这个时候,是猪最快乐的黄金时光。早晨打开圈门,送它上山。树林里有落地的橡子,田地里有遗留在泥土里的花生、地瓜,凭着敏锐的嗅觉和“无坚不摧”的猪拱,二串子吃得满嘴流油,回到圈里只喝点儿清水。渐渐地,二串子蹿山上了瘾,晚上不找不知回来。天渐渐冷了,成天在山上溜达,猪长不了膘。我决定把它圈起来。我用棍子在后面赶,二串子装彪,东一头西一头,就是不往圈里进。到后来,索性和我玩起来捉迷藏。它围着房屋转,我追它跑,我走它走。我从反方向迎过去,它就来个“华丽转身”。一百五十多斤重的身子,跑起来还是脚下生风。此时,我又不能全力和它拼速度,怕跑坏了它。一时间气得我两眼冒火,无可奈何。看来硬取不行,只能智取。

房后的壕沟边上有棵野樱桃。我找来一根粗绳子,绳子一头系在树根上,然后打了个活扣,借着树枝子挂在壕沟里,就像蜘蛛布网一样。心想:“笨猪,你和我斗还差远了,我让你尝尝上吊的滋味。”

布置好“陷阱”,我发现二串子仍然站在院墙边,歪着脑袋、斜楞着眼瞅着我,嘴里还不时地发出哼哼声,似乎在挑逗。于是我拿起棍子,它立马折身向房后走去。你快,它也快,你慢它也慢。趁它拐过墙角,我紧跑了两步,因为下的套就在房后不远处。果不其然,二串子着了道,绳扣紧紧地勒住它的脖子。见我追了过来,它猛力向前蹿了两下。随之,它又被绳子给拽了回来,我趁势哈腰抓住它的一条后腿。本想放倒它,没想到这夯货太有劲,没有成功。就在我一愣神的时候,这家伙突然屁股后坐,我猝不及防,被它撞了一腚蹲儿。还没有容得我做出第二反应,它就轻巧地从我身边后退着挤过去,脱开绳扣,掉转头,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看来猪也会急眼。当时它肯定在想:“哼,你也太不仗义了,竟然和俺老猪玩阴的,俺不跟你玩了”。

此后,这家伙还真就不理我了,我喂的食它不吃,只听我媳妇的召唤。发展到后来,它竟然“夜不归宿”,就在东山坡的槐树林子里用枯草蓄了个大窝,干爽爽的,像一个侧立的大鸟巢,可以挡风遮雨,不用说这是野猪天性的还原。

为了把二串子赶回圈里,我请来十多个棒小伙子,形成扇形包围。但是,忙了半天,就是赶不回来。天渐渐黑了,栓子建议采用诱降法。

先是把石头猪槽子搬到山坡下,众人都躲了起来。然后,我媳妇热好了猪食,又放进去半斤烧酒,提桶到猪槽边唤二串子吃食。也许跑了半下午有些饿了,功夫不大,二串子就从树林里探出脑袋。它十分警惕,没有马上走出来,而是转着脑袋四处踅摸,又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这才慢腾腾地靠近猪槽子。我媳妇赶忙把猪食倒到槽子里,只见二串子把大长嘴放到猪槽里,“吱吱”地喝起来。看来这夯货十分好酒,一槽子猪食不一会儿就被吃得精光,还抬起头来“哼哼”着要。我媳妇把剩下的猪食全倒到槽子里,二串子又是一阵风卷残云。吃完了,它转身要向山上走去。这时,我们都从隐身的地方走了出来。二串子见状马上四腿发力,但那腿明显不听使唤,身子在摇晃,没有走上几步,便身子一歪躺到地上,昏睡过去。

我们几个人一哄而上,扯耳朵拽腿,七手八脚地把二串子抬到猪圈里。酒醒后,二串子向外蹿了几次,因为身子太沉都没有成功。于是,它放弃了逃窜的努力,老老实实地待在圈里,能吃能睡,到了元旦,长得浑身滚圆,行家目测,少说也有三百斤。谁都知道二串子厉害,用常规的方法杀不了它,看来还得用酒把它灌醉。我心想,这权当给它践行了。

杀完猪,自己家的人改善了一下生活之后,我约定了时间,单独邀请大队兽医和前屯我的那个同学狼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兽医和狼仙开始高谈阔论了。

“唉,伙计。”狼仙喝得脸红撲扑的,举着酒杯对我说,“你看我那头石头猪还是管用吧?”

“屁用。”没等我回答,兽医便颇为不屑地说,“我就是听说你用石头猪垫背,我才推荐二串子。怎么样?还是优良品种管用。”

见这两个人各执已见,我连忙端起酒杯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能第一次把猪养得这么大,二位都是功不可没。满满的谢意都在酒中,干杯。”

作者简介:方言,本名纪方,大连人,高级经济师,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2013年参加大连老干部大学文学班学习文学创作,多年来坚持笔耕不辍,写出小说、散文、诗歌等近百万字。其中有几十篇发表在《海风》《牡丹》《参花》《青春岁月》《唐山文学》《散文百家》《青年文学家》《山海经》《诗歌月刊》《中国诗人》《新商报》《大连晚报》《河南经济报》等报刊,著有小说和散文合集《足迹》,由大连出版社于2018年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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