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一样的落叶
2020-10-27刘成章
刘成章
初冬的到来,只是让人感觉冷些了,走在路上,一棵棵树木如同一个个青年男女,说笑着迎面而来,并没有寒冬的萧瑟。
不错,初冬就像高山将尽,大海已经露头,但山的余脉还绵延耸立;初冬就像晚霞即将消失,暮色开始飘浮,但西天依然红艳;初冬是豹身刚刚过去,还露着带花斑的豹尾。
我国水墨画的一绝是墨分五色,而我看见这一路初冬的树,十色五十色都不止。金黄的银杏树,浅绿的垂杨柳,赭石色的水杉树,灰枝的樱花树,醉红的枫树,绿黄间杂的梧桐树。枣叶静悄悄地由亮变暗,如同思考着它的根须如何扎得更深,更好地汲取营养;白杨树的叶子翻灰翻白,好似谁把它在水里搓着,颜色虽有些褪落,却越显得精神了。枝已简,花果犹在,十几颗红柿子意欲起火冒烟爆出蜜汁,黄绿色的将要绽放的茸茸的花苞满布玉兰树,还有黑的褐的白的树干……陈绿新红,肥黄瘦紫,斑斑斓斓,深深浅浅,冷冷暖暖,气象万千。
这些日子,我经常听名家朗诵诗文,看见眼前这些树木的动人景象,我仿佛又听见了《楚辞》《论语》,听见了李白剑气飞腾的诗、李煜箫声凄切的词,听见了关汉卿的套曲小令,听见了朱自清的散文以及各种形式各种风格各种色彩的当代文学名著,抑扬顿挫,珠跳玉溅。一树有一树飒爽的风景,又犹如钢琴在风景中,十树百树如十个百个郎朗的神妙手指,弹出了冬的序曲。
我走了一会儿,起风了。这风与平常的风大不相同,总一阵一阵地变着花样吹。突然,出现了一群蝴蝶,飞在眼前,一闪一闪。已经是初冬天气,它們怎么还活着?它们来自哪里?是齐白石的长轴?是张大千的横披?抑或是徐悲鸿的画轴黄胄的册页?小写意的,没骨的,描染的,以墨代色的,闪闪而飞。它们如此新鲜如此活泼,就像刚刚伴过蜜蜂,追过柳絮,从花丛穿梭出来。它们或大,或小,或高飞,或低翔,或者正着行,或者斜着舞,闪着飞着飘着,一闪一闪,纷纷扬扬,起起落落,追逐,相伴,列队,散开,聚拢,上下翻飞乱纷纷。
我知道,它们并非蝴蝶,而是飘飞的落叶,但我宁愿相信它们就是蝴蝶。蝴蝶飞得怎么美,它们就飞得怎么美;蝴蝶飞得怎么潇洒,它们就飞得怎么潇洒。它们和蝴蝶一样都有迷人的翅膀——那些迷人的花纹、图案、颜色。落叶的颜色虽然比不上蝴蝶的鲜亮,却也没有多少衰败感,更没有枯槁感,而是隐隐透着昔日的千种姿彩、万种风情,抠也抠不掉。
我国峨眉山有一种名扬全球的蝴蝶,叫作枯叶蝴蝶,据“百度百科”介绍,它“色美姿丽,拟态逼真”。我眼前这些如蝶的落叶,也是色美姿丽,拟态逼真,假如它们的数量和枯叶蝴蝶一样稀少,二者的价值几近可以等同也。
这些犹如蝴蝶的落叶,花朵样飞,彩虹样闪,翩翩然,闪闪飘飘,快闪慢闪,闪上闪下,庄周的梦,梁祝的情,飞飞飘飘,一闪一闪,四围为之明明暗暗。我看见一只格外艳丽,它舞着舞着却旋转起来,就像芭蕾舞演员用脚尖那样地旋转,旋成了旋风,旋成了花。
众蝶翩翩飘飞,它们是土地的精灵。
莫要说它们和真蝴蝶是两码事。在自然界,落叶和蝴蝶很难说互不相干。落叶不久便会融入泥土,来年春天,有一些真正的、地道的蝴蝶会从泥土里蠕蠕爬出,晒晒太阳就飞了起来。在它们绵软的身躯里、美丽的翅膀上,谁敢说没有这些落叶的生命和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