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狼芬里尔

黑鹤

巴特尔师傅也认出这是小狼。毕竟，除了制作马鞍，年轻时他曾经是呼伦贝尔草原上极有名气的牧马人，在夜晚看护马群的时候应该不止一次见过狼。毕竟在并不久远的过去，呼伦贝尔草原上的狼是极其常见的动物。即使現在，冬天的时候，驱车往更深处的草原腹地而去，一天中总会有机会看到地平线上那疾行如风的黑色剪影。

在我的虎口嵌住它脖颈的一刹那，这只小兽似乎立刻就顺从了，身体又重新变得像刚才一样软弱无力。当然，这是野生动物的幼崽迷惑捕猎者的一种假象，一种迫不得已的伪装，在捕猎者失去警惕的一刹那，它就会寻机逃跑。这么小的幼崽，它确实表现得太聪明了。

将它放进袋子是最好的应对办法。

巨人大叔将它送给我，大概是认为我会好好待它。我不清楚他是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也许仅仅是因为我在策马狂奔之后，懂得让马慢慢颠跑恢复吧。

至于这小狼的来历，巨人大叔说是前几天两个路过的年轻牧人落在这里的。

冰雪开化时，一头牛不小心陷在泥沼里，发现的时候已经冻饿而死。

两个年轻的牧人找马时路过那里，他们下马查看时，从牛的肚腹里突然跳出一头狼，仓皇而去，想来当时母狼正在掏开的牛的胸腔里进食。我想，当时狼和牧人都受到不小的惊吓吧。母狼逃跑之后，牧人就在牛的肚腹里发现了这只小狼。可怜的小东西，当时大概正跟母狼一起在这肉的殿堂里大快朵颐。突然间母狼逃走，只剩下它，就被两个年轻的牧人当作战利品捕获了。

“不应该带回来啊。”巨人大叔叹息着说。

是啊，其实，只要他们当时将小狼留在那里就行了，根本没有必要带回来。等人离开之后，母狼就会回来将自己的小狼带走。

当然，我们无从揣测两个年轻牧人当时的想法，大概只是一时兴起吧。

两天前，这两个饥饿的年轻牧人在大叔家的毡包里吃过饭之后离开时，把小狼留在了这里。

小狼到这里已经两天了，根本没有吃任何东西。

“拿走吧。”巨人大叔将袋子再次交到我的手里。他将它的命运给了我，由我决定。

我无法拒绝。

这不是购买，也没有别的选择，在巨人大叔这里，它大概最终只会饿死。他们并没有饲养小狼的经验。

就这样，我参与到这只小狼的命运之中，将它带回营地。

二、牧羊犬刺猬

真正回到我的营地，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路上，我没有冒险给这只小狼喂食或者喂水。在连续三四天的饥饿之后突然进食，它的胃肠马上就会出现应激反应，胃肠发炎，最终导致整个免疫系统失调。对于幼小的犬科动物，这是最可怕的。小狼其实跟小狗是一样的，在幼小的时候，非常脆弱。

它表现得非常安静，车在草原上飞驰碾过坑洼出现剧烈的颠簸，它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因为它太安静了，我甚至怀疑它是不是已经因为饥饿和脱水而夭折。在途中休息时我小心地打开袋口查看，它缩在袋子的最下面，一动不动。我隔着袋子可以感受到它的温暖和柔软，只是因为我的触碰，它的身体条件反射地变得僵硬，心跳的速度也在加快。显然，这来自荒野的幼小生命比我想象的要强悍。

回到营地之后，我将它从袋子里倒出来，放在一个纸箱里。

我终于可以仔细地观察它。

在草地的时候，我注意到它已经睁开了眼睛。

它其实似乎只是刚刚睁开眼睛不久，甚至可能是因为突然进入人类的世界受到过多的刺激而有所反应，它不应该这么早睁眼的。我猜测，它不会超过十二天大。这就奇怪了，母狼一般不会带着这么小的幼狼出来觅食。但是，那两个年轻的牧人就是这样讲的，巨人大叔又转述给我。至少，这种得到小狼的方式——从牛被掏空的肚腹中，就是想象也难以想象出来。如果仔细探究这两个年轻牧人话语的真伪，比较实际情况的可能性是：他们一时兴起掏了狼窝，带着小狼离开后又想起那些从小就听老牧人谈起的关于狼的禁忌——母狼会循着气味找到小狼的所在，出于复仇的心理，一个晚上就杀掉牧人所有的牲畜。这种可能性让他们为自己的冒失行为感到后怕。这是真实的恐惧，也是深藏于每个游牧人心中的最大的禁忌。游牧人，是与牲畜共命运的人，失去了牲畜也就失去了一切。最后，他们慷慨地将这只小狼作为礼物送给了巨人大叔。也许这位曾经无数次在摔跤场上获得胜利的巨人大叔早已洞悉一切，却并未跟两个年轻的牧人挑明，他接受了这个礼物，然后又将它转送给我。我这才想起，在将小狼送我之前，他一再跟我确认，我的营地是不是养有羊群。这是一位善良的巨人啊。我不是牧人，我的营地只有马和骆驼，还有成群的猛犬，并不畏惧可能的狼群的侵袭。而且，我的营地距离大叔的牧场足有四百公里远。我倒是真的希望母狼可以找到我的营地，这样，就可以将这只小狼送还给它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