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飞天》二三事
2020-10-26何来
何来
在《飞天》创刊七十周年之际,我想起了张光年同志表扬《飞天》的话:《飞天》是几个认真的人办的一份认真的刊物。由此,我又回忆起在《飞天》编辑生涯的许多往事。同事们把自己的宝贵年华、甚至一生默默奉献给了一份刊物,为别人做了一辈子嫁衣裳,这是需要奉献精神的。其实,这“认真”二字,就是这种精神的体现,就是《飞天》的编风,就是对《飞天》的褒奖。
我最早见到的《飞天》编辑是刘传坤同志。那是1958年夏天,编辑部派他到定西组稿。当时我中学尚未毕业,爱好文学,不知天高地厚,在《飞天》和当地小报上登过一点小稿子,没有想到刊物的编辑同志也亲自从省城曲里拐弯找来了。我只知道写稿子往编辑部投,真正见到编辑,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只管打开我的小箱箱,叫从省城来的编辑看我手抄的自以为最好的诗,看我昨晚刚刚写的稿子;看这看那,听他的鼓励。那时我才不到二十岁,传坤已经三十岁过了,可他看得还是那样仔细认真,问这问那,像对待一个大人似的。走后,父亲问我,是什么人?我说是省上来的编辑。又问:什么是编辑?我说,是选稿子、编刊物的人。父亲读过私塾,似乎明白了:哦,就像国子监的人,秉笔衡文,握生杀予夺之权。可你这些小本本有什么看头呢?这时我却兀自羞了。多少年过去了,直到现在想起第一次见到编辑、见到传坤,就觉得脸红。
没想到二十多年后,我也调到《飞天》编辑部做了一名编辑,渐渐和大家混熟了。知道传坤的老家江苏沛县是汉高祖刘邦的故里,山东大学中文系毕业的,成仿吾就是当时山大的校长。成仿吾何许人也?“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创造社的主要發起人和成员、《共产党宣言》的翻译者、亲历二万五千里长征的作家。而当时正红的“小人物”李希凡就是他的同学,毕业后他被直接分配到中国作家协会工作,和后来的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束沛德同住一室,是和李季、闻捷他们先后到甘肃来的。我听了很是羡慕。这些背景,熠熠生辉,“资源”可观,只要会利用,足可使一个人浪得虚名。但是,传坤却不是那种人,只知道“认真”二字。他参加编辑工作起,就从编校这最基础而又繁忙枯燥的“工种”做起,锲而不舍。这工作,听起来简单,对一个人的学识、鉴赏力和毅力的挑战和考验却非常大。文学作品,涉及的知识面很宽泛,天文地理、人文科学,甚至逻辑修辞以及标点符号等等,像社会生活一样无所不包,失察或以错改错的事常有。而一份刊物所谓的编辑质量,往往就是拿编校水平来说话。作者出错,情有可原;编辑出错,就说不过去。传坤的知识储备、鉴赏水平和耐心毅力是没有人不佩服的。旷日持久的刻板、枯燥、寂寞,换来的是《飞天》编辑质量全国一流的荣光。当然,这与辟有几个好栏目,常有好小说、好诗歌见于版面不无关系。美编、装帧也很有特色。刊物编得好,大家都有荣誉感、责任心强,以作为《飞天》一员而自豪。
不过,几个老实人一起工作,真正较起真来,难免弄出点故事。二十年前,《飞天》纪念创刊五十周年。当时老主编老杨已经退位,但他却担心活动办得不满意,要亲自抓,便取得一项“特权”:纪念活动由他领导操办。活动办得很不错,各方面都说好。但也仍有不如人意之处。传坤第一个操起电话质问:我在《飞天》工作多少年了,有没有贡献?老杨答道:这还有问题吗?传坤加强语气质问:为什么没有我的名字?老主编知道问的是自己亲自撰写的那篇文章。怎么会没有传坤呢?不可能!老主编一向看重传坤,这一点我也深信不疑。赶紧翻出来一看,再看,看了无数遍。老杨记得清清楚楚是写上的,也是他亲自校的,怎么居然没有了!老杨向以善于排列名单著称,深知论资排辈的重要性,怎么弄出此等差错来。问题出在哪个环节上,简直莫名其妙,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但,白纸黑字,不容辩解,确已铸成大错。老杨不容分说便径向传坤楼层走去,登门认错。但是,事已至此,认错岂是解药!传坤这边,问心无愧,光明磊落,难道可以认个错了事不成?老主编那边,的确心意拳拳,却面对事实,百口莫辩。世间纵有稀泥抹光墙的大师,也无能为力;弄得不好,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火上浇油,扩大事态,倒不如冷处理为宜。淡然处置,不要刻意去理会,相信日子一长自然就会好。《飞天》这个团队的集体精神就这样。几个认真的人搞在一起,集思广益,增加智慧和力量,但误解和龃龉也时有发生,内耗不小。好在它的再生能力和自我调节能力也相当不错,终能让大家团结一致,把劲儿使在办好刊物上。
人间正道,世事沧桑,生活永远年轻。老主编一生强势,一生认真,真正一个工作狂,也难免撒手自己挚爱的刊物,前几年已经不在了。传坤一生任劳任怨,文质彬彬,当了一辈子孺子牛,嫁衣无数,业绩斐然,不久前也以九十二高龄离开我们。我怀念他们,时时想起他们。愿认真的前辈们一路走好,愿认真的刊物春华秋实!
责任编辑 王文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