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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义薄云天,86载深山守英魂

2020-10-23老歌

新青年 2020年8期
关键词:烈士墓乡亲们红军

老歌

13岁少年为烈士终身守墓

1934年隆冬,为钳制与粉碎国民党军队对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的第四次“清剿”,红25军82师师长周世觉率本部和皖西第3路游击师共800余人,奉命突破敌人的封锁线。12月5日晚,为解决部队装备给养严重不足问题,周世觉和3路游击师师长高开文率领战士们在金寨县城突袭土豪劣绅后,携带许多战利品到达燕子河长岭乡乌凤沟宿营,拟次日返回苏区根据地熊家河。没料到半夜时分,我军遭到尾追过来的国民党11路军4个团兵力的夹击,情况万分危急!周、高两师长沉着指挥我军与10倍于己的敌人英勇奋战至拂晓,红军战士已死伤近1/3。情急之下,周师长命令高开文突围,而他自己仅带领一个班利用一个小石庙做掩护吸引敌人火力,打到天大亮时只剩3个人,弹药已全部耗尽。“决不让敌人抓去!”周师长大喝一声,和另外两名战士端起上好刺刀的长枪冲向敌群肉搏。疯狂的敌人连他们自己人也不顾,几挺机枪一齐朝周师长射击,周师长及两名战士连同30余名敌人一齐倒下了。由于周师长的火力吸引,高开文率领的一部突围成功,但我红军官兵共400多人却英勇牺牲在长山冲中。

血战发生在距乌凤沟村不足1里路的村旁山坡上,年仅13岁的当地山民郑长林在一个山洞中看羊,凑巧目睹了红军突围奋力拼杀的壮烈一幕。他看到红军烈士们的鲜血染红了自己天天走过的半山腰羊肠小道,染红了山路边的大青石和山下几百米深的山涧小溪,这场惊心动魄的血战自此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印象。战斗结束后,等敌人全部散去至天黑,郑长林才敢喊来乡亲们含泪将烈士们就近掩埋,在几座山坡松林中垒立起大小近20个坟墓,由于当时怕被国民党发现不能竖碑,细心的郑长林在每个墓前挖了一条1米多长1尺深的槽沟作为标识。一直忙到次日天亮,战死的英烈们才被全部掩埋。

在白色恐怖中,郑长林只能选在清明和春节的晚上对英烈埋骨处进行缅怀。那时,他偷偷上山逐个墓前摆上祭品,烧点纸钱。解放前,大别山人民生活相当困苦,一家几口人能填饱肚子已相当不容易。即便如此,郑长林面对成天饿得哇哇叫的几个孩子,最大的担忧却是为每年清明、春节、农历七月十五等时节祭祀没钱买祭品而发愁。从20世纪40年代中期那年的严冬开始,他毅然卷起两床破被褥,在离家6里多地的一个山崖下找了个纵深有10来米的山洞,铺垫层软松枝茅草后,郑长林就在这里临时安了个家。他要利用农闲烧炭多挣点钱好在上坟时能给烈士们多买些像样祭品。而一个冬天必须烧出1000多斤木炭,才能到山下20里外的燕子河镇换回一两块银元,才能保证给所有烈士买齐400刀黄表纸,余下的可买点年货过年。郑长林每天天刚蒙蒙亮就上山,砍树,挖炭窑,扛木头,直到天黑才收工回来,一天三顿吃的是白开水放点盐的泡饭,没有丁点儿佐饭菜肴。为了换来烈士的纸钱,几十年的光阴里,他挑出大山的木炭有几十吨,足够装满两个火车皮,自己却落下了终身难以治愈的鼻腔与肺部呼吸系统顽疾。

直到六安解放,40多岁的郑长林才敢带着妻儿跪在烈士坟较集中的一个山坡上,高兴得大哭一场,他对妻子说:“红军呀,你们的血没有白流啊,天亮了,家中农活交给你,我要把英雄们的墓好好修一修,整一整,让后代子孙记住他们!”说干就干,郑长林卷起铺盖带着马灯,在离家1里多地一个无名山坡上用毛竹和松枝搭起一个窝棚,白天抡起大锤和铁凿开采石头,独自搬运堆砌培土,天黑收工,夜里他又当起了守墓人。陪伴他的是一条家狗和一盏昏黄的马灯。时光荏苒,把毕生精力都交付给守墓事业的郑长林已经风烛残年渐渐羸弱老去。

耳濡目染,在郑长林去世后,其子郑学才毅然接过守墓接力棒。20世纪80年代的一个夏天,山里暴雨连下半个月导致山洪暴发,郑家和乡亲们都住在两座大山中间的低洼处,乡亲们惊骇中紧急转移财物和牲畜,而郑学才面对山洪第一反应则是担心山上烈士墓的安危,郑家儿子和媳妇都在外地打工,他把極度危险的家交给了老伴,自己则拿起一把铁锹涉过洪水上山检查烈士墓。风雨雷电交加的山路太滑,郑学才把所有的烈士墓四周疏通出导水沟,并将冲掉的墓基石块全部垒好,做完这些已是深夜。下山时极度疲惫,又累又饿的他一脚踩空跌滚下山梁,幸被半山腰一排松树拦住救了性命。当他忍着巨痛鲜血淋漓满身是伤地回到家时,老伴正对着屋前哗哗奔腾的山洪直掉眼泪。原来家中最大的财产1头黄牛、4只羊全被洪水冲进谷底,泥土屋也裂开一道长缝。郑学才丢下铁锹,紧拥住妻子大声劝说道:“畜牲没了可再养,但让我心宽的是,烈士墓完好无损呀!”

岁月流逝,郑学才也渐渐老了,然而乌凤沟大山坡上的无名烈士墓和大山苍松翠柏一样,满眼苍翠依旧。一年中的清明节是郑学才最累最高兴也是最伤心的日子。清明节前后,乡里及周边乡镇的学生们,会成批成批来山上凭吊先烈扫墓。郑学才此时便做起解说员,一遍遍地把父亲在1934年那晚亲眼看见的那场惨烈战斗讲述给人们听。

现在,每年的清明、春节、正月十五、冬至、农历七月十五等日子里,当地老百姓在郑学才的感染下都会雷打不动上山祭奠烈士。这些日子里,乌凤沟村20多户山民比过大年还要忙乎还要热闹。他们已形成风俗,每户都要上墓前摆上自己舍不得吃喝的猪头、羊肉与瓶装酒,燃响一挂特响的浏阳河金刚炮告慰先烈们,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全村安全。他们家家还都准备一两桌丰盛饭菜,包括把自己过年过节都舍不得吃的熏肉、咸鸭等留下来,用来招待陌生的扫墓人,因为全村人都已将烈士们当成亲人来敬拜。

郑学才从30多岁起就在山上搭棚守墓一直到75岁,重症缠身的他每天不忘督促儿子郑以清扛起锄头上山巡墓。郑学才的孙子叫郑为栋,18岁时到山外打工,23岁从湖北带了个媳妇回家,后来离开爷爷、父母到山下小镇上做生意。郑学才生病下山时,他已在山下长岭乡街道上开饭店盖楼房结婚成了家,并给郑学才生了个重孙。老人最喜欢大孙子郑为栋,称其头脑灵活会经商,郑为栋也非常乐意把老爷子接下山享几年清福尽尽孝道。老人知道来日不多,山上的烈士墓若能有个好归宿,千秋万代让世人敬仰,那才是他最大的心愿,因为红军坟已经成了老人的命根子。在孙子家没过满两个月,老人就像吵架一样逼着孙子把他背进深山里的破家。此后,老人小病不断,尽管山上医疗条件极差,但倔强的老人却一次次拒绝下山,每天撑根竹棍坚持巡查红军墓,扫扫树叶拔拔坟头杂草,在守墓棚中静坐几个时辰。直到老人76岁那年春,因患上“上鼻腔动脉性血管破裂”,病情加重呼吸困难,才被孙子和乡亲们强行抬下山,送进县医院治疗。孰料老人病情稍稳定后,又偷偷跑上山,冒险攀上山坡查墓。当他看到自己住了50多年的守墓棚,因山林承包到户被别人拆掉后,禁不住老泪纵横号啕大哭。从此他只得不舍地下了山,把修墓、守墓的接力棒正式交给了儿孙。

倾家产修墓感动老上将

郑为栋知道,修缮烈士墓费用不菲。但金寨是六安最穷的革命老区国家级贫困县,政府财政拮据爱莫能助。爷爷日暮年垂等不及呀,要是在他老人家有生之年看不到英烈遗骸免遭风雨侵蚀有个好归宿,那就是自己最大的不孝!最后,郑为栋选择了自费。

乌凤沟乡亲们在老人事迹和心愿的感召下,表示愿无偿随时出工出力。在郑学才的组织下,烈士墓修建工程于2002年春節后全面启动。从长岭街道的山脚下走七八里山路,便是乌凤岭山涧一片开阔处,溪谷北面的山体被掏空成一个椭圆形大洞,裸露出犬牙交错的白森森岩石,第一个主墓建造点便选择在距谷底500米高的山坡上。乡亲们从山下运来水泥、炸药等,男女老少齐上阵放弃农活全心筑墓。在半山腰上挖建个拜台并不难,难的是炸山后石料向山坡上搬运异常艰难。记者在墓场发现,从谷底爬上主墓平台,是条几近陡直180度不拐弯的山道,平常人不负重也得弓着腰脸贴地气喘吁吁走上20分钟才能上去。为保证工程质量,砌墓的石头每块小则50多公斤,大的有1吨多重,这样用水泥垒砌起来坚固异常。除掉刮风下雨下雪天无法作业,工程耗去乌凤沟乡亲们400多个工时,石料数千方,所有重物乡亲们全部肩挑手抬。令郑为栋感动的是,修墓初期他曾建议买来薄大理石砌墓体,这样自己虽然多花点钱,可乡亲们少流汗少受伤少流血。但乡亲们不答应,一致认为就地取材更显示出本色,更能体现烈士墓的历史价值,不能为少流点汗而怠慢英灵们。犹令人震撼的是,工程期间,村里上至六七十岁的老人,下到十二三岁的儿童都出了工,最多的一家6个月共出了180个工。全村76人除去嗷嗷待哺的婴儿及生病老人外,68名村民全部上过工地。病痛中的郑学才更是叫孙子在山崖下架了面大鼓,大声说唱《穆桂英挂帅》大鼓书,为乡亲们呐喊助威。轰山炸石搬运石材,山民们连最起码的手套等劳保措施都没有,几乎每个人的手脚都被石头蹭砸出累累伤痕。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一座占地近700平方米的四阶次主墓,乡亲们仅用了不到5个月时间就建好了。几年过去了,人们从石墓外围的少数石头上依然能依稀辨认出上面淡淡的黑色血迹。大爱无言,这就是贫苦的乌凤沟父老乡亲们用现代版的愚公移山精神,凭借老区人对先烈的一腔热血,在没有一台施工机械的情况下,众志成城决心创造出的人间奇迹!

那年夏天,恰逢当时还健在的金寨籍开国老红军洪学智上将返乡省亲,得知了郑家三代70多年守建烈士墓不为名不图利的感人事迹,回到北京后于当年10月6日手书“红军烈士墓”5个碑字,由中央军委办公厅用特快专递寄至金寨县委,县委宣传部负责同志派专车把碑名底稿送到了郑学才老人手中。郑学才接到特快邮件时激动得彻夜未眠,他告诉儿孙们:“我们郑家好大的面子啊,这几个字是无价国宝,你们得把它收藏得好好的,一般人不要给他看。”有趣的是,村民储成国听说这事儿,迫切想看看洪学智老将军的手迹墨宝,不想郑学才一口拒绝:“原件是军事机密,我不敢泄露!”储成国央求道:“洪学智老将军这么大年纪,90多岁了还给我们题字,这不仅是你们郑家的荣誉,也是乌凤沟全体村民乃至50万金寨父老的荣耀,我想见证这个历史时刻,需要保密就保密,还是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吧!”实在是拗不过他,第二天郑学才拿出了洪学智老将军的题字让全村人观赏,郑学才憋足嗓门正告乡亲们:“一般情况下,你到哪儿弄这个去?!你看这大红印章,平时别说摸,送给你看你都不敢正眼看。乖乖,中央军委办公厅的大印,全中国有几个人能有幸瞧见过?我可以讲,这是我们乌凤沟人的光荣神圣,祖宗八辈的骄傲呢!”

守墓接力棒传给儿孙

2002年11月26日上午,寂静的乌凤沟大山里,天刚亮就响起了鞭炮声,金寨县武装部、宣传部的领导来了,山上山下1000多名乡亲像赶大集一样来看烈士墓。郑学才老人激动得一夜未眠,前一天大清早来到集上理了发,刮净了胡子,当晚又洗了个澡,清晨换上新呢褂,由3个壮汉轮换背他上山到了墓前。老人一见到气派雄伟的主墓,几十年梦想成真,禁不住双膝跪地号啕大哭:“先烈们,后人都来看你们来了,你们的血没有白流哇……”老人哽咽着告诉乡亲们,“这个墓中埋的红军最多,有180多人……”修第一个墓除去政府送来的价值400多元炸药雷管外,其他如民工生活费、石碑费、石匠工钱等,郑家花掉1万多元,而当时当地人均年收入不足两千元。

第一个墓修好后不到5个月,老人病情恶化,他让孙子背他去乡党委交完最后一次党费5元钱后,仍牵挂乌凤沟山坡上零星墓穴中埋葬的红军遗骨。在得到孙子“一定会再修一座烈士墓,全力修好上山道路”的承诺后,老人含笑辞世。

为了能让爷爷含笑九泉,在全家靠打工和做生意积累了几万元血汗钱后,儿子郑以清、孙子郑为栋在爷爷离开他们3年多后的2006年冬农闲时,再次启动第二项修墓工程,第二座墓与第一座距离4华里,离山下12里山路,第二个墓和第一个墓同样需要石料2000余方。尽管时值隆冬滴水成冰,但村民们的筑墓热情却丝毫未减,郑为栋和他的父母更是每天都来干几个小时。到2007年3月6日,第二个占地800余平方米的主墓基础工程接近完工,令郑以清宽心的是,一尊重达700多公斤的大石碑被10多名壮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抬到墓台上,郑为栋和乡亲们在刺骨的寒风中用滑轮失败了好几次,才将大石碑竖上墓顶。第二个主墓装殓所有散落的红军坟中200多位烈士遗骨。为修第二个墓,郑为栋59岁的母亲敖法枝也掏出了自己多年来烧炭积攒的800元。郑为栋的父亲郑以清向记者亮了家底:为了修好这两个墓,儿子掏光了积蓄,儿媳妇及家人们没有一句怨言。2007年5月3日,第二個主墓终于竣工落成!郑为栋在倾尽家资之后终于对爷爷有了个彻底圆满的交代!郑为栋为修好第二个墓耗资2万多元。2007年秋季,这两座红军烈士墓被金寨县批准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2008年,在当地政府支持下,郑为栋在最大的烈士墓旁盖了两间小房子,收集当时红军战斗的物品做纪念馆展览。从2008—2012年,无论市里县里乡里,对红军烈士墓都很重视,几年里先后投入数十万元对烈士墓进行重修扩建,还从山下乡政府到红军墓铺设一条5公里公路,并在两座墓之间建造了一座亭子,内竖一块匾碑,刻上这两座墓的来历。长岭地处安徽霍山、金寨与湖北英山三县交界处,天堂寨、铜锣寨两个国家级森林公园毗邻左右,烈士墓的旅游价值及历史人文价值在山路修好后更加凸显。每年的清明、建党节日前夕,经常有社会各界自发前来祭拜。

为了维持家里的开销,2012年春节后,郑为栋把街道上的小饭店交给妻子打理,独自去了山西打工。而由于山上交通极为不便,现在很多村民搬到了山下的镇上居住,但多病缠身的郑以清却仍坚持住在山上,他总是念叨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他无法离开这些红军墓。

山山埋忠骨,岭岭铸忠魂。郑为栋家庭四代人80多年来接力守护红军烈士墓的事迹不仅在当地被传为佳话,更受到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分别在2002年提名候选“感动中国——2002年度人物”,荣获2015年度全国“情系国防好家庭”荣誉称号。在郑为栋看来,祭扫、守护红军墓的传统通过爷爷、父亲的言传身教,早已融入了他和后代的血液里,“父亲现在年纪大了,将来我、儿子、孙子都要接过接力棒,继续守护这片红军墓,把这个使命代代传承下去。因为守墓就是守住革命历史,守墓就是守住红军精神,守墓就是守住感恩之心。”

巍巍大别山,中国革命的摇篮。多年以前,红四方面军无数革命先烈热血洒在这片热土上;而今,勤劳朴实聪智的乌凤沟老区人代代用绿叶对根的情意守护着先烈忠魂,郑家祖孙四代86载倾财接力守英魂的传奇故事正传遍大别山的山山水水,传遍大江南北,吸引着来自全国各地的人前来祭奠悼念,正激励着更多的人们缅怀先烈,以更加激昂的斗志投入决胜小康社会的时代大潮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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