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蝉鸣动诗心
2020-10-23○文/东芳
○文/东 芳
时令进入骄阳似火的炎夏以后,蝉就开始了高亢嘹亮的歌唱。自古以来,多愁善感的诗人们写下了不可胜数的咏蝉诗篇,蝉被人类称为不知疲倦的歌手,诗人们更是被蝉的鸣唱所打动,满腔热情地赞扬起它们昂扬激越的歌声。
南朝诗人萧子范赞美蝉的歌唱“流音绕丛藿,余响彻高轩”,一个“绕”字言其连续不断、鸣唱不息,一个“彻”字状其调高响亮、声震云天;宋代朱熹“高蝉多远韵,茂树有余音”的诗句道出了蝉声的响亮高远、余音不绝;唐代诗人卢仝的《新蝉》描写更为生动:“泉溜潜幽咽,琴鸣乍往还。长风剪不断,还在树枝间。”写的是在远处听蝉鸣唱的感觉,说蝉声如同流泉一样光滑顺畅,又像琴鸣一样回环往复,怎样强劲的风都剪不断,总在树枝间盘旋不绝;唐代大诗人刘禹锡把蝉的歌唱比作琴鸣,同时又把蝉鸣比作管乐共鸣:“清吟晓露叶,愁噪夕阳枝。忽尔弦断绝,俄闻管参差。”
近代国学大师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以我观物,故物皆我之色彩。”蝉本无知,蝉鸣本与情绪无关,但诗人们总会把蝉鸣与自己的情绪联系起来,伤物感怀,倾诉心迹。宋代诗人杨万里吟叹“蝉声无一添烦恼,自是愁人在断肠” ,诗人觉得蝉声在任何时候都给人增添烦恼,使忧愁的人肝肠裂断、难以忍受;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早蝉》曰:“一闻愁意结,再听乡心起。渭上新蝉声,先听浑相似。衡门有谁听?日暮槐花里。”他同杨万里一样,一听见蝉鸣即生愁意,再听思乡之情就更浓郁了,原来渭水上的蝉声和故乡的蝉声是那样相似,在傍晚的槐花香里,还有谁也倚在简陋的门口聆听蝉鸣?唐代诗人司空曙闻听蝉鸣抒发的则是另一种感情:“今朝蝉忽鸣,迁客若为情?便觉一年老,能令万感生。”诗人和白居易一样远在异乡,但他抒发的不是思乡之情,而是叹息时光流逝、人生易老,于是心潮澎湃、百感交集。
古代众多的咏蝉诗中,最为著名的当数唐代虞世南的《蝉》、骆宾王的《咏蝉》和李商隐的《蝉》,三位诗人的气质、地位、遭际虽有不同,但他们都娴熟地运用比兴寄托手法,描绘了各具特色的艺术形象,表达了自己的由衷心声,被称为唐代文坛“咏蝉”诗三绝。
虞世南有《蝉》曰:“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緌是古人结在颔下的帽带下垂部分,蝉的头部伸出的触须好像下垂的冠缨,故说“垂緌”。古人认为蝉生性高洁、栖高饮露,故说“饮清露”。第一句表面上是写蝉的形状和生活食性,实际上暗含比兴象征,“垂緌”暗示的是显宦身份。第二句“流响”状写蝉声长鸣不已、悦耳动听。“疏桐”则比喻高挺峻拔。“出”字把蝉声传送的意态形象化了,仿佛使人感受到蝉声的响度和力度。这一句写的声音,但我们从中可以想象人格化了的蝉的那种清华隽朗、高标逸韵。第三、四句是全篇比兴寄托的点睛之笔,一般人认为蝉声远传是借助于风的传送,诗人却别有慧心,强调是由于“居高”而致远,这种独特感受蕴含了一个真理,即品格高洁的人并不需要某种外在凭藉(比如权势地位),自能声名远播,正如曹丕所言的“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诗人强调的是人格的美和力量。
骆宾王的《咏蝉》曰:“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唐高宗仪风三年(公元678 年)骆宾王在长安做御史时,因多次上奏得罪了武则天而入狱,这首诗是他在狱中听到蝉鸣引发感触而写。“西陆”指秋天,“南冠” 指囚犯,前两句是说在监狱里听到蝉鸣更加思念家乡。“玄鬓”指蝉的薄翅,“白头”指自己,这两句诗是说蝉对着我鸣叫使我的情绪受不了。五六句是说露水很重打湿了翅膀飞不动,风很大使蝉叫的声音难以让人听见,诗人以此比喻自己受困含冤不为人所知。最后两句说自己和蝉一样高洁,可是无人让我表白心情。此诗感情充沛,语多双关,于咏物中寄情寓兴,达到了物我一体的境界,不愧为咏物诗中名作。
李商隐有《蝉》曰:“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前四句写蝉居高饮露,因此总是难以饮饱,尽管费力地高喊也徒劳无益。蝉鸣到五更天亮时已经稀疏得快要断绝,可是一树的叶子还是那样碧绿,显得那样冷酷无情。五六句是抒情,诗人因未能通过科考入仕,故只能在各地当个幕僚小官,故称“薄宦”,为了生计他经常奔波,好像大水中的木偶到处飘流,这种不安定的生活使他更加怀念家乡,家乡田园的杂草和野地里的杂草已经连成一片,思归的心情更为迫切。最后两句又回到咏蝉上来,诗人用拟人手法把蝉称之为“君”,感谢蝉提醒自己这个与之境遇相似的小官,我虽举家清贫,但思归之心不会断绝。这首咏蝉诗传神空际、超超玄著,被古人誉为“咏物最上乘”。
清人施补华在《岘佣说诗》中说:“三百篇比兴为多,唐人犹得此意。同一咏蝉,虞世南‘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是清华人语;骆宾王‘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是患难人语;李商隐‘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是牢骚人语。比兴不同如此。”施补华评价切中要害、恰如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