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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盛京施医院对近代公共卫生事业的贡献

2020-10-23张洁辽宁社会科学院历史所研究员

侨园 2020年8期
关键词:奉天盛京鼠疫

文 张洁(辽宁社会科学院历史所研究员)

1882年,苏格兰医学传教士杜格尔德·克里斯蒂到了奉天(沈阳),中文名字叫司督阁。几经周折,他在小河沿附近有了栖身之地,然后他因陋就简在住处开设免费诊所,这是东北第一家西医诊所。1887年,司督阁亲自设计并主持建成了盛京施医院。不幸的是该医院在义和团运动中被毁。在东北地方政府的支持下,1907年医院得以重建,3月5日,盛京将军赵尔巽莅临开业典礼并为之剪彩,高耸的旗杆上,清王朝的黄龙旗高悬在顶端,下面才是红十字旗,是以体现国家权威。这是中国东北第一家西医医院,盛京施医院为中国东北乃至近代国际社会的公共卫生事业都做出了无可替代的贡献。

一、通过治病救人确立西医在东北公共卫生体系中的地位

司督阁到达东北的时候,当地还没有西医,一般疾病尚可依靠中医调理,他被视为异类,但他坚持无偿“施”医,以实际行动让人们相信了西医的治疗效果。1883年春天,司督阁到达奉天的第一个夏天就有霍乱发生,仅在八九月就丧生2万人。西医由此获得展示的机会,小河沿的外国医生能够治疗霍乱的消息传遍沈阳城。另外还有一些诸如治疗白内障的手术也让人们相信西医确有立竿见影之效。最初,司督阁的门诊无人问津,几年后,每年门诊量可达4万人。司督阁被百姓们奉为“医神”。

盛京施医院不仅对平常百姓的疾病乐善好施,对于政府重大社会救治需求也都迎难而上。1888年夏,东北发生大洪水,盛京施医院挤满了等待救治的难民和患者。甲午战争中,许多在平壤受伤的官兵住进盛京施医院,盛京将军甚至下令所有伤员直接送到该医院。这期间,司督阁还创建了七所战地红十字医院,清帝因此授予他双龙敕书作为嘉奖。日俄战争爆发时,尽管盛京施医院已经在义和团运动中遭到破坏,但司督阁依然和两名中国官员组成奉天救济委员会,在六个月时间里救济了8万多难民。直隶总督袁世凯派人送信感谢,中国政府、俄国政府和日本政府分别授予他红十字勋章。

司督阁于1922年回国,但盛京施医院秉承他的大爱精神继续“乃役于人”的理念,直至把医院交给新中国政府。原东北大学宁恩承校长回忆:“ 施大夫60年惨淡经营,救死扶伤,活人无数,在清末民初时期是东北了不起的大事业。”司督阁被视为“东北西医鼻祖”和“东北现代医学奠基人”。

西医在中国东北的落地与发展都离不开盛京施医院的坚守,但其实更大程度上这是清末社会治理体系改革在公共医学领域的成果体现。长期以来,人们存在一个认识误区,就是过于强调盛京施医院是外国传教士所建,过于突出中国被动接受的成分,却忽略了中国政府对盛京施医院的巨大支持。当时,奉天地方政府、当地富人和商会基本都行动起来,为盛京施医院提供了方方面面的实际支持。司督阁平素也非常重视与地方官员及社会贤达处理关系,他与赵尔巽、徐世昌、唐绍仪、张作霖等都有很好的私交,进而确保盛京施医院在沈阳开枝散叶,奠定了西医在近代东北公共卫生体系中的地位。

二、通过医学教育为近现代中国培育大量杰出西医人才

司督阁还是一位卓有成就的医学教育家,堪称“东北西医教育第一人”。盛京施医院为中国培养了一批精通西医学的现代医护人才,中国东北近代医学教育自此起步。

早在西医被中国人接受之始,司督阁就着手培训中国人做助手。到1892年,盛京施医院内又开办起“盛京医学堂”,首批学员有王宗承、刘志学、王雅臣等,以后又有李树德、项乃辅、洪国璋等。其中以王宗承成就最大,名声最高。

当时中国政府自办的医学校只有保定陆军军医学校和天津海军军医学校。但这两校毕业生基本都服务于军队,所以民间西医极少。1906年,司督阁在盛京将军赵尔巽的支持下,继续设立西医学堂,进行较为正规的西医培训。

1907年,盛京将军改为总督,东三省第一任总督徐世昌和新任奉天巡抚唐绍仪都是近代杰出的地方官,思想开放包容,头脑灵活变通。他们推动东北社会在诸多方面都发生了近代化转变,包括电灯、电话、电车的安装与使用等等。教育也同时得以推进,师范、科学、法律、农业、工业、外语等专科教育各有发展,加强医学教育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提到了更加迫切的日程。

据1910年统计,中国西医毕业生和国外留学毕业的西医总计不过2000人。当时中国人口为4亿,即每20万人口才有一个西医。东北政府积极落实由盛京施医院筹办附属医科学校事宜。

1912年,在徐世昌等直接干预和支持下,奉天医科大学建成。这是中国最早以“medical university”命名的医科大学,也是东北最早的医学教育的最高学府,其办学规格仿照英国爱丁堡大学。1912年3月,奉天医科大学招收了第一批医学生。医院兼办医学院,意味着东北卫生体系更趋健全。

这所学校为中国培养了大批西医专才,其中不乏中国现代西医的奠基者和开拓者。经校长司督阁斡旋,许多品学兼优的毕业生赴欧洲留学,其中不少人就读于爱丁堡大学。他们中有著名眼科专家高文翰、结核病学专家刘仲明、神经学专家张查理、皮肤病科专家于光元、耳鼻喉科专家李宝实,另有大名鼎鼎的吴执中、吴英凯兄弟、白希清、李玉祥等。一批优秀学生毕业后留校,一边在学校任教一边在医院出门诊,继续为中国西医科学培育新人。

解放初期,中国六大区人民政府中有四个大区的卫生部正副部长出自奉天医科大学,比如崔义田、宫乃泉在华东区,齐仲桓在中南区,张查理在西北区,白希清在东北区,其实力与地位有目共睹。奉天医科大学历经几次更名发展,直到1949年并入中国医科大学。

三、通过应对重大疫情彰显医学对社会治理的重要意义

盛京施医院经历过几次疫病大流行的考验,每一次都最大程度为政府分忧,保人民健康,以医学担当力促社会稳定,推动社会治理体系越加完善。

盛京施医院参与防治的最大疫情就是1910年10月25日首发于东北边陲小镇满洲里的鼠疫,此次疫情持续近半年,横扫东北平原,席卷半个中国,波及河北、山东等地,吞噬6万多条生命。这是东北地区也是近代中国第一次鼠疫大流行,也是人类社会经历的一次大规模瘟疫。该疫情成为世界各国争相报道的新闻,中国政府压力空前。东三省总督锡良心急如焚,他在奏折中沉痛形容:“如水泄地,似火燎原。”疫情还导致本就敏感的东北亚国际关系更加复杂,俄、日两国将其视为扩大自己在东三省利益的绝佳机会,扬言中国如不能采取有效手段及时控制疫情,他们将派医官接管当地防疫事务。东北社会稳定甚至国家治理都面临巨大考验。

中国政府派出了剑桥医学博士伍连德为全权总医官赶赴疫情最严重的哈尔滨组织防疫,锡良坐镇沈阳指挥抗疫。由于盛京施医院素日声望及司督阁与锡良的个人关系,司督阁和盛京施医院都承担了防疫重任。司督阁被聘为“政府首席医疗顾问”,锡良在所有防疫事务上都要与其商量后才行动。司督阁建议成立“鼠疫预防委员会”,全面指导防疫工作。奉天公署内设有“奉天防疫总局”,系沈阳历史上最早的鼠疫防治机构,其业务部门有细菌研究室、病理解剖室、检疫队,分别做细菌标本、细菌培养、检验、尸体解剖、动物实验和检疫工作。

当时,盛京施医院共有3名英国医生,除了司督阁外,还有 1910年冬才到来的杰克逊大夫及另一位杨医生。他们进行了必要的分工,司督阁担任总指挥全面指导防疫工作,杰克逊担任总检疫员自愿到铁路车站去检查,杨医生负责管理医院坐镇后方。杰克逊昼夜在皇姑屯车站检查过往旅客,每天不下五六千人,发现疑似鼠疫患者即留沈隔离。他们把一座寺庙改造为隔离医院,还同时设定出固定隔离区。高强度、低防护的检疫持续了3周,杰克逊不幸被感染,仅24小时就殉职。总督锡良深受感动,给予他极高的赞誉。

历经半年,疫情被有效控制,东北地区的公共健康和社会安全相对保持了平稳。盛京施医院在抗疫过程中表现突出,司督阁获得了中国皇帝授予的“帝国宝石星勋章”和英国女王授予的“圣迈克尔和圣乔治勋章”。杰克逊的思想和抱负为世界青年树立了良好的榜样。盛京施医院更加被各界器重。经历这次疫情,地方政府提高了公共卫生安全对于社会治理和国家稳定的重要性的认识,加强医学人才培养被视为更紧迫的任务,伍连德在抗疫胜利后强调:“应尽一切努力在中国开展有效的医学教育。”

四、通过科学研究为人类应对公共卫生危机奠定理论基础

中国抗击鼠疫的斗争中充分吸取了国际社会防疫的经验,但此次防疫的成功也继续推动了国际社会关于重大传染性疫情的共同关注和深入研究。司督阁指导抗疫之余撰写了理论与实战相结合的《论鼠疫》,这是对国际医学界的重要贡献之一。

1911年春,鼠疫基本扑灭之际,清政府接受建议,邀请国际医学专家在奉天召开“万国鼠疫研究会”。 这是世界历史上第一次国际鼠疫会议,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举办国际性科学会议。

4月3日,国际鼠疫大会在奉天开幕。会场初定在盛京施医院,后因各国报名踊跃,盛京施医院会场空间不够,于是就近改造和修建了新的会议场所。会场每个房间都布置得非常舒适。因为盛京施医院作为会议备用场所,政府也给整个医院都安装了电灯。美国、日本、俄罗斯、英国和法国等11个国家33位病毒学家、细菌学家、流行病学家和疾病专家出席,会期持续26天。

这次国际鼠疫会议的宗旨是“纯为学术之研究,与政治无涉”。会议研究并通过了国际通用的防疫隔离措施,认定了国际通行的防疫方法的有效性和权威性,加速了中国对现代医学医药的引进和普及。会议总结和汇报了此次鼠疫防治的经验,中国得以向世界展示其追求现代科学并积极开展国际合作的新形象,从而推动了人类社会近代公共防疫事业的发展。会议形成的500页《奉天国际鼠疫会议报告》(英文)早已成为人类流行病学的经典,为国际社会应对高传染性疾病继续奠定理论基础,也提供了新的方法论指导。科学家们更预见了全球政府间合作应对疫情的必要性,这为组建世界性公共卫生组织准备了社会基础,其后终于在国际联盟的框架下得以继续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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