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竹札记
2020-10-22方政和
□方政和
《竹石图》 元.王蒙
说到创作题材上的偏爱,我喜欢不激不厉、徐徐渐进的绘画方式。这种看似“慢”的方式,在面对纷繁复杂的自然时,平静的目光会因耐心而生发出敏感、细致的观察态度,体验和领悟也会随着自然慢慢沉淀。这种偏于“慢”的节奏,让人的选择变得主动、从容。
我单位学院楼前的斜坡上,植了不少修竹,是属于特别娟秀的那种。这与我家乡闽南的绿竹不同。闽南的绿竹茎节粗大、竹竿高挑、叶片硕大。在中国人的心目中,竹子是君子型的植物,被赋予挺拔高洁、宁折不弯的品质。自《诗经》到“岁寒三友”“四君子”等,竹子都是朴素、气质不凡的象征。《幼学琼林》中说:“松号丈夫,竹称君子。”从魏晋的“竹林七贤”、王羲之的兰亭翠竹、王徽之的“何可一日无此君”,到王维的竹里馆、文同的“渭川千亩,胸有成竹”,及至苏东坡的“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等。历代文人将超乎寻常的热情和美誉,倾注于这一竿轻盈的修竹上,从文学意义上完成了对竹之“君子”品格的塑造。这是人格修养在竹子上的一种映照,从竹格最终回归人格,体现的正是中国人美好的人格理想与伦理品质。
传统“四君子”中,竹子是个较为特别的例子——“竹之为物,不刚不柔,非草非木……”,而梅、兰、菊都以花各擅胜场。与这三者相比,竹子在外形上似乎并无特别出众的形象美感。当然,竹子也开花,不过民谚里的“苦竹开花”是个不好的征兆,竹子一开花,预示着这丛竹即将枯萎凋零。春去秋来,竹子一直以较为固定的形象出现,这不免令人深思:梅花独抱孤洁,暗香浮动,傲视冰雪,体现的是凌寒独自开的铮铮品格;兰之美一则在叶、一则在花,空谷香溢、清馨幽远,散发着高雅纯洁的神韵;菊花的绽放是秋季里最绚烂的一幕,东篱晚香、热烈饱满、充满张力,是萧瑟的秋色赋中最浓重的一笔。而竹子则极少开花,它四季青翠、风姿清润,不争时尚、不趋时流,如古之隐者,清静淡泊,以一颗平和朴素之心来对待世间万千变幻,滋养安宁、平静的心境。
竹子的一枝一叶都蕴藏着人生最本质的内在精神,是为人处世参照的镜子。正因为寄寓对心灵的注视与倾诉,才使竹子成为中国历代文艺作品中长盛不衰的题材,更是保持气节操守的君子品格的承载物。这种至清至高的无花之美,正是君子品格的核心。而这些人类赋予植物的品格,也使竹子卓然立于“君子”之列。
竹子的君子品质,其实与具体绘制一幅竹子画并无太多直接的关系,毕竟画幅体现的是可视的形象,中国传统绘画强调“以形写神”——神韵的传达有赖于形象的刻画。初学绘画,首先考虑的是对象的外在形象,如何将客观自然的形象转化为画面的形象,涉及对象形态所具备的美感,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形感。所谓形感,是指对形的一种艺术感觉,它依托于具体形状之上,又绝非单纯可见的具体形状。这种艺术感觉建立在客观事物的基础上,但又超越了这些自然属性,是蕴藏在人的视觉表象背后构成物体形式美感的内在结构。
《鸟竹图》 方政和
与花相比,竹子属于另一种类型的美。竹的形感全在“单纯”二字,竹节渐高,竹的主干直线中逐步舒展出优美的弧线,枝梢的弧线中又聚拢了重重叠叠的长三角形状的叶片,枝叶相错、折旋向背各异、姿态曲尽生意。竹节间小枝梢的穿插分布,使其简约单纯的形象中衍生出丰茂繁密的意味。
我画竹多用双勾,线条细劲圆润,然后悉心渲染,一滴绿、半点黄、几片青……在水色的濡润下,长叶青青,一抹暖赭在竹尖摇曳,和着晨曦中的水汽,露润婵娟,竹香似可闻……
《春鸠鸣何处》 方政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