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株洲的土地上怀念秋瑾

葛水平

湖南株洲是秋瑾的婆家所在地。秋瑾的婆家很富裕，秋瑾嫁到王家，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

秋瑾五岁那年，母亲在中庭摆起祭坛，准备了四米多长、三寸宽的蓝布，还有剪刀、剃刀、针、水盆以及防止伤口化脓的明矾。母亲把秋瑾的小脚洗干净，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拍了拍脚板后，忽然使劲地拉长大脚趾以外的其他四个脚趾，使被热水泡软了的脚掌往脚底使劲弯折，然后裹上布条，用力固定。母亲一边做，一边很欢喜地唱着歌谣：“裹小脚，嫁秀才，吃馍馍，就肉菜。”

一个女人的一生从五岁开始成熟。那个年代把畸形的、变态的、病态的裹脚作为一种美，是如此不可理喻、不可思议！然而，哭喊是没有用的，卑微的个人只能屈服于社会的力量。此时的秋瑾如同站在水里，被水推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

童年的哭喊成为她一生的痛，之后，秋瑾的眼泪几近干涸。

女人一旦嫁人，就没有了再走出去的想法，环境只允许女人在恬静中寻觅诗情画意，当狂风大得使树权发出尖叫、摇摆不定时，女人只能坐在潮湿的青苔上哭泣。

从湘潭由义巷的王家“义源当铺”里走出来的秋瑾，几乎总是中性打扮，着男西装，足蹬茶色皮鞋，头戴蓝色鸭舌帽，因为小脚套在男皮鞋里，走起路来不够稳健，常常手提一根文明棍。

老辈人说，见过秋瑾光着脚在院子里奔跑，她是想把一双脚练大练结实，好填满男人宽松的鞋子。也有人说，见过她一个人走到野外的田里，赤足踏着泥土，她是想让脚茁壮生长。

“一个女人穿得像男人一样，真的是没名堂！”“对啊，脚板这么大，王家出丑咯！”

愚昧的人们满脑子都是混沌，只有秋瑾知道自己是在捍卫尊严。她的眼睛里有着“不屈服”，她的不屈服决定了我行我素。秋瑾的抗争，无疑是天边一声惊雷，漆黑的天幕被白光划出数道豁口，她选择了做“醒狮之前驱”。

光绪三十年（1904）前后，华夏大地正经历着风云变幻。戊戌变法失败，会党起义风起云涌，八国联军侵华，《辛丑条约》签订，国家的前途风雨飘摇。黄兴等人在湖南倡导革命，秋瑾深感清政府昏庸，中國面临被瓜分之危险。

此时，王家用重金在北京为秋瑾的丈夫王廷钧捐了个户部主事的官职，秋瑾随丈夫迁到了北京，住在绳匠胡同。她常感叹：“室因地僻知音少，人到无聊感慨多。”后来又搬到南半截胡同居住。在这里，秋瑾结识了丈夫的同事廉泉的夫人吴芝瑛。廉氏夫妇思想开明，崇拜孙中山先生，且在文学、书法等方面都很有造诣。当时有很多充满革命思想的热血青年去日本留学，吴芝瑛建议秋瑾也去日本留学。

1904年，秋瑾只身东渡日本，从此，迈出了她人生道路上的关键一步。

1905年，秋瑾就读于东京青山实践女校附设师范班。日本的革命氛围对秋瑾的影响很大，她加入了成立于东京的同盟会。每一个人会的人都要宣誓，有人会手持一柄钢刀，架在入会人的脖子上问：“你来做什么？”答：“我来当兵吃粮！”

问：“你忠心不忠心？”答：“忠心！”

问：“如果背叛，怎么办？”答：“上山逢虎咬，出外遇强人！”

穿过时间的帷幕，我们可以看到一幅珍贵的影像：秋瑾身着日本服装，手提一把刀，完全是一副女侠客、女武士的样子。

后来，秋瑾回国，到株洲探视子女，穿长袍马褂，一派男装，她的孩子们甚至以为来了一位伯伯。她对丈夫说：“我已以身许国，今后难再聚首。君可另择佳偶，以为内助。”

这一去之后，秋瑾便再没有回来。当一缕曙光从窗口的窄缝射人监禁室，秋瑾看到墙上画着长长短短的道道，那是犯人们用来计算时日的方式，她也用指甲在墙上画了一道，证明自己在此过了一夜。

“不屈服”是秋瑾的性格。面对敌人的威逼利诱和严刑拷打，她写下了“秋风秋雨愁煞人”七个大字，最终于轩亭口英勇就义。

秋瑾，志存高远，心似鲲鹏。在抗争之中，她挺起自己的脊梁，艰难的时代，磨砺出了她批判的锋芒。她的一生让我想到了坚硬的石头与柔软的水。

（选自2019年9月10日《中国文化报》，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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