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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册》的沉重与轻狂

2020-10-21齐新垚

青年生活 2020年8期

齐新垚

摘要:沉重是《生命册》的底色,既把人压到最低处,置于绝境,又给人机会绝处逢生,跳出轻狂的舞姿。轻狂是人物面对沉重的一个突破口,可也由于极端、不理智而注定失败。在经历过沉重与轻狂之后,饱经沧桑的心灵依旧漂泊,精神归属何方仍不确定。

关键词:《生命册》;沉重;轻狂;精神归属

刘小枫在《沉重的肉身》里谈到,“说到底塞万提斯的小说之所以伟大,就在于它肯定或认可了人生的道德相对性和模糊性。这才是小说存在的‘唯一理由,也是小说在现代性这块铜币的历史花纹上刻写的道德纹章。小说的真正敌人,不是近代的哲学和科学,而是现代之前的宗教、道德伦理的生活教条:区分善恶和对生活道德明晰性的要求。”[2]《生命册》就是这样一部小说,展示众人的命运却不做评述,模糊道德标准,专注于叙事。在沉重压力与轻狂行为的叙述中,描述其中人物乃至现实社会的真实问题。

一、沉重的压力

不管是生活在无梁村的村民,还是由农村进入城市的吴志鹏等人,亦或是始终在城市中的人们,沉重的压力总是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无梁的村民们更多的是承受生存的压力和权力的压力。老姑夫本是炮兵部队的上尉军官,为了爱情放弃公职,成了上门女婿。可是这份付出并没有换来美满的生活。夫妻二人的吵架、打架成为常态,成为农民,身材矮小的老姑夫还是女人们蔑视和戏弄的对象。甚至连最疼爱的小女儿也对他恨之入骨,晚景凄凉。家人的冷酷、村人的不屑对于一个外来者无疑是最沉重的压力。梁五方聪明能干,却由于太“各色”,为村人不容。在运动中饱受凌辱,辛苦置下的家业被抢,妻子也离去。这沉重的打击彻底改变了梁五方的人生轨迹,从此,上访变成了他唯一的生存之柱。虫嫂以一个残疾的身体撑起了一家五口人的生活。夫妻二人都是残疾,而且丈夫毫不承担生活责任,外债、孩子的生活、丈夫的刁难每一项对这个矮小的女人来说都能把她重重地压垮。可是她没有屈服,相反爆发了最大的潜能去生活,主动承担沉重的压力。新婚第二天一早便背草捆,比一个壮劳力还能干,而且成了村里有名的小偷。为了一家人的口粮,把自己的脸面舍弃,甚至还献出了自己的清白,为村人不耻,家人嫌恶。有着“八步断肠散”的杜秋月因为“犯错误”被下放,在无梁低眉顺眼委曲求全,在环境的压力下不断改变自己,一个戴口罩、穿袜子、穿白衬衣劳动的知识分子到了第二年就穿着大裤衩子,光着脊梁蹲在村街的饭场吃饭,还在阳光下捉虱,被学生打。在生存与权力的双重压力下放弃了接受几十年的文明教育。春才受到的沉重压力是来自于精神的蒙昧。本来秀美壮硕,手艺拔尖,是无梁村最帅气的小伙子。可总有一些半含半露、有荤有素的话包围着他,在动了春心偷看蔡苇秀洗澡后,因可怕的群众压力,自宫谢罪。

小说的主人公吴志鹏,是乡村与城市的连接者。生下来第三天就成了孤儿靠全村人养活。在他有机会离村上大学时,“我心里说,拜拜了无梁,我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了。我不会再回来了。”[1]村里人供养了吴志鹏,可在心里也给他留下了沉重的压力。在进城后,吴志鹏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所背负的东西。在遇到自己中邪一样喜欢的女人时,他明明可以去追梅村,但是却扛住了诱惑,因为“我发现了自己的贫穷。从里到外,彻头彻尾的贫穷。”[1]这对于孤身在外闯荡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而且还有无休止的村人的电话,让吴志鹏陷入崩溃。孩子考学、农用车被扣、公安局领人、孩子脑瘫、买农药、递状子、办执照、贷款、弄化肥,一桩桩、一件件都像一座山压着吴志鹏。这沉重的压力使他产生了逃离的想法。可不管到哪,都会有“见字如面”的白条始终跟随。

梅村、夏小羽等这类始终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似乎也没有轻松的生活。梅村虽然生活优越,各种生活用品都很高档奢侈。但是,她的童年是不幸福的。在七岁时跟着母亲嫁到继父家里,受到欺凌。长大后到处寻找,成为一个奔波的人,当吴志鹏再次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离了两次婚,正打着第三次离婚的官司。成为一个满脸怨气的女人。夏小羽是一个品位高的漂亮女人,出身书香门第,心里有傲气,唯独情感缺失。然后便一步步迷失,最后被检察院逮捕,判刑。

这些人物都有自己的不幸,承担着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沉重地透不过气。正如文中所述,“受字头上三把刀,人还要直直地站着……”[1]那“三把刀”就是沉重的压力。

二、轻狂的突围

生活的压力如此沉重,便有了轻狂的突围。物极必反。当生活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时,人们便会寻找另外的极端出口来释放。

骆驼是个狠人,他不甘于现状。西北的汉子到北京谋生却被骗,以生命为赌注要回了属于自己的报酬。作者的叙述是“骆驼是真疯了!刀子已进去半寸多了,我看骆驼手猛攥着刀柄,竟还有往下按的意思。”[1]骆驼的疯狂举动既是讨钱的手段,是弥补自己有愧于兄弟的义气,还是那一段黑暗日子里的压力释放,通过身体的疼痛来掩盖精神的疼痛。骆驼对沉重生活的反击就是不断增长的欲望,“我看着骆驼,我在骆驼眼里看到了一种亮光,那光会聚成一个极亮的、燃烧着的、足以慑服人的亮点,像火焰一样!他刚刚说过一个亿,现在一月不到,他想的是十个亿了?!”[1]越来越大的欲望便是对身体残疾、出身贫苦的沉重压力的疯狂反击。最后从十八层大楼上跳下去,以生命向沉重的生活献祭,实现了疯狂的突围。

无梁村“这里常刮的风是西北风。西北风冬哨秋尘,且钻旋凌厉。所以这里的树没有特别直的,一般都是偏东南的朝向。”[1]“在这里,没有一片树叶是干净的。”[1]樹不直、叶不净,人又是怎样的疯狂呢?老姑夫成了无梁村的“第一陪客”,在村里的女人的滋润下暂时宣泄沉重的压力,而后,当权力渐微时,变成了“熟醉”。躺着场院的麦秸窝里,成了一摊泥,,怎么也喊不醒。在“运动”期间,梁五方遭到了全村人的攻击,人们黑压压地涌上来,把他团团围住用,鞋扇、用锥子扎,掐、拧,推来推去,人们都疯了一样。在虫嫂的行为遭到全村女人一致反对的时候,也出现了一场疯狂的“围猎”,众人一起下手,把虫嫂按在地上,剥光衣服,撕、掐、“箩”,虫嫂身上流着血,赤条条地在雨中奔跑。这种全村人的疯狂活动并无理智可言,只是沉重生活的一种调剂,是面向自身的疯狂破坏,以求刺激,获得暂时的畅快。

梅村在文中是一个不一样的存在,虽然着墨不多,但极具个性。因为童年的痛苦,她不断地寻找爱情来解救自己,反抗沉重的过去。爱上自己的老师,并主动赤城相见。后又与诗人苦水私奔,临毕业被处分。在结婚后又去寻找一个画家,最后还是离婚。梅村一直在寻找,一直在突围,妄图把沉重的压力抛掉,却始终没有成功。

吴志鹏是文中的道德底线,虽然没有太过疯狂的行为,可他也在不停的逃离。为了逃离无梁村去上大学,为了逃离乡人的电话离职北漂,在骆驼疯狂地“抢”时感到不安,又离开骆驼。本以为每一次逃离都是轻狂的突围,可每一次都不彻底。在车祸后住进医院,看着疯狂的患者,思考突围的意义。

《生命册》通过一个个轻狂的突围提醒人们疯狂带来的代价。它从个体生命经验出发,探讨了整个民族在社会转型、时代变迁之际所面临的共同问题,尤其是人的精神归宿问题。

三、沉重与轻狂的平衡追求

在小说中,沉重是每个人的负担,是众人想要摆脱却又摆脱不掉的厄运。可沉重在压迫人的同时也使人的价值得到了更丰富的阐释。吴志鹏来自乡村的沉重压力成了他的做事底线,在强烈的诱惑面前能够独善其身,保全自己。而疯狂的骆驼却从十八层的大楼上跳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的轻狂最终付出了代价。虫嫂在沉重的生活压力下扛起重担,不仅凭一人之力还清外债,还供三个孩子上大学,将她“偷”“淫”的恶名洗刷干净,最后获得了村人的认可,那些打过、骂过她的女人,一个个哭着,把虫嫂洗得干干净净,送进老坟里去了。而各种形式的轻狂突围虽然获得了暂时的快感,但最终都导向失败,人物只好再度拥抱沉重,在沉重中升华自己。

在我看来,吴志鹏与骆驼是同一个人的不同侧面。二人同源共进,骆驼是毫无禁忌的吴志鹏,吴志鹏则是有底线的骆驼。两人都有悲苦的童年,不顺的生活,又一起闯荡,相互扶持。正是由于骆驼在轻狂的极端,而吴志鹏在沉重与轻狂的中间,二人有了不同的结局。

沉重与轻狂又构成了互相映衬的两面镜子。沉重,显然更符合我们民族对自我的感知,对社会的体认,对文化的依从。而轻狂,则体现着人们放弃规则与理智的狂热,以及寻求一种新的生存方式的努力。沉重压抑得人想要去突围,而轻狂的“不可承受之轻”又促使人回到沉重的现实。可是在骆驼死于城市之后,在城市坏了一只眼的吴志鹏还能回去吗?在沉重与轻狂之间游走的人该归向何处?那个已经崭新的乡村能否容纳异变的孩子?在沉重与疯狂之间寻求平衡,在城市与乡村之间寻找归属将是这个时代的使命。

《生命册》给予我们的思考是人的身份认知。沉重的压力促使人逃离,可是在轻狂的虚幻破碎之后,也許只有沉重能把人拉向实地。在结尾,吴志鹏提到,“也许,我真的回不来了。”不止是因为他具有乡村与城市的双重特征,还因为过去的乡村已经不见了。这种漂泊注定是终生的。在这个时代,人的身份是最难确定的东西,这是整个民族、社会的缺失。

参考文献:

[1]李佩甫.生命册[M]作家出版社.2012.3.

[2]刘小枫.沉重的肉身——现代性伦理的叙事纬语[M]华夏出版社.2004.1.

[3]李振.抵达故乡,我即胜利?——读《生命册》[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6年第2期.

[4]潘磊,黄鋆鋆.沉重的底色与狂欢的突围[J]殷都学刊.2017年第2期.

[5]黄轶.批判下的抟塑——李佩甫“平原三部曲”论[J]当代作家评论.2012年第5期.

[6]吴珊珊.《生命册》:个体生命的叙事伦理建构[J]湖北文理学院学报 201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