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卷云飞烟雨遥
2020-10-21王丕立
王丕立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知多少……”在故乡的泥地上踯躅,正不知西东,忽然传来了熟悉的歌声,微雨中张目一望,竟是一个半百老者,两鬓霜染,骑一头大水牛缓缓纵行。我正欲笑话歌者“老夫聊发少年狂”,定睛端详,才发觉对方竟是儿时伙伴阿胖。立时,我不禁像儿时一样放声唱和:“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听到我的声音,阿胖从牛背上溜下,一边喊我的名字一边向我跑过来。
阿胖告诉我,近几年来,农村都普及了机械化,耕田不用牛,拉磨不用驴,可为了将来向子孙展示农耕文明的活历史,他依然养着牛和驴。“再过几十年,我就可以申报农耕文明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了。”阿胖摩挲着水牛油光水滑的背脊,调侃地说,“到时只有我这个老家伙会使牛打耙,唤驴赶车,你说这些绝活它还不能算文化遗产吗?”
阿胖的话一下让我有了时光飞逝的速度感,几千年来农民总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农村仿佛是一幅亙古不变的画卷,偶尔抬头,我还能望见西周“千耦其耘”的场面,东晋陶渊明带月荷锄的背影,唐朝“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的景象。可近十来年,农村腾空一跃,那些老场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轰鸣在山川田野的各种机器,人们或玩牌或守望在机器旁。
“那些笑语喧哗,热火朝天的户外耕作远去了。”阿胖幽幽地说。阿胖固执地认为手里牵着牛就牵住了时光的尾巴,那些明明如月的旧日时光也就停驻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阿胖的牛不再参与耕种,它成了阿胖追忆旧时光的引线。
刚刚分田到户的那些年,暮春时节的乡村是何等热闹。家家户户耕田,大人大声唤自家的小孩将牛牵去抛放。我和阿胖一群孩童牵上各自的牛绳,向满山青草的缓坡井儿湾进发,身后传来大人们洗犁清耙的哗哗流水声。在流水声中,屋顶的炊烟渐渐浓厚起来,鸟儿的叫声更加近了,从四面八方奔向山林的窝巢边,妇女们提着花篮,去往菜园寻摘做晚饭的蔬菜了。小雨细丝一般抚着牛阔大的背部,抚着欣然伸展的红的、白的、紫的、黄的花瓣,牛埋头啃食青草的时候,我们一群孩子骑上牛背,大声吼唱“沧海笑,滔滔两岸潮”,吓得一群野鸭“倏”地一声逃出藜蒺攀结的蓬草,我们见状,哈哈大笑。笑声被雨水洇润,更加粗犷而欢畅,母亲们站在井儿湾下的大堰堤上,张望着山坡上的孩子和孩子胯下长膘的牛,欣慰地笑了,脚步轻快地奔向灶间锅台边。
当家家户户的炊烟由浓转淡时,母亲的吆喝声便此起彼伏起来,我们像一群得胜而归的将军,在沾衣欲湿的毛毛雨中,骑牛高歌而回,将一蓑烟雨留在身后,小菜伴着米饭吃得格外香甜。
“我仍怀念着以前穿补丁衣吃红薯饭的日子。”说这些话时阿胖的眼眶泛红了,我知道阿胖怀念的并不是以前的苦日子,是从前在一起耳鬓厮磨的日子,是不会重来的青葱岁月。云卷云灰之间,红尘俗事已远,故乡烟雨也渐渐远去。
(编辑 赵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