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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来的爱

2020-10-21南金科

娘子关 2020年5期
关键词:建军老婆

南金科

1

宋建军是被全副武装的120急救车拉去医院的。

急救人员在家门外站着。宋建军老婆急得直跺脚,边哭边喊,纯粹作死,不作不死,活该,疼死活该。随即往里拉急救大夫,我们又没病,怕啥?

宋建军疼得满头大汗,发出狼嚎一般的声音,快,快点,宋玲兔你能不能快点找口罩,给她爷爷打电话,问哪里放着口罩。宋玲兔从摊在沙发上的被子里抖出手机,赶紧给在老家的公公拨电话。那头公公责怪道,今年这年头你们从外头回来就没带回口罩?家里就五六个我们也拿回来了。听你口音着急火燎的干啥?村里还都不让出去,你们在城里敢出去?宋玲兔对着手机就喊,你儿子……三个字刚出口,宋建军就大吼道,宋玲兔你别喊了,还嫌事少吗?

宋玲兔立即挂断了电话,带着哭腔,那你说咋办?

门外的医生嘀咕了一阵,对他俩说,所幸医院也离得不远,我们再跑一趟回去取口罩,特殊时期嘛。

宋建军躺在救护车上,忍着右腿一阵一阵的疼痛,看着防护兵一样的急救医生,手被老婆紧紧攥着,救护车发出的声音无情地钻进他的耳朵里,针刺一般,纠得他心烦意乱。真是倒霉透顶了,没事找事。一年来像上紧发条的机器人,没日没夜,本来赶上今年这场疫情,能在家里多歇几天,真是闲得无聊,家里就把腿弄断了。想到这,他两眼瞪着老婆宋玲兔,原本漂亮的宋玲兔年前才咬牙花了二百元弄的头发由于他俩的打闹已经变成一蓬蒿草,本来白净的脸像蹩脚的装修工刮了一层腻子,两行泪痕弯弯曲曲,如同两条蚯蚓才爬过一般,既滑稽,又可怜,还可气。

宋建军躺在手术台上,眼睛瞅着眼前的白布,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像一个纸人。由于是半麻,他听到医生正在议论自己,还是年轻人啊,精力充沛,在家里还能把自己弄残。随即问他,咋弄断的?宋建军脑袋飞速运转,想了一千个理由都被自己否决了,最后选择了沉默。

另一个医生说,两口子闲得折腾,尥蹶子,能有啥原因。

宋建军耳朵里满是乒乒乓乓的声音,像是他修理厂车间里锤子、钳子、改锥互相碰撞的声音。一个病人,在医生眼里简直就是一台坏了的机器,可以大卸八块,可以任意组合。有幸的话,还能回到家里,夫妻团圆,孝顺父母,然后拼命赚钱。不幸的话,化作一缕轻烟,告别人间短暂的快乐,无尽的烦恼,要么上天堂,要么入地狱。

想着想着,他又嘲弄自己,今年这么严重的新冠疫情,有多少人挣扎在死亡线上,自己却乐极生悲,躺在了手术台上,人生也真是无常。突然又想到了父母,每天还辛苦照料着孙女,家里还有十几亩地,农忙时还得从城里回村打理。说年纪大了把地租出去吧,他们硬是不让,说你们爱吃点小米、嫩玉茭、山药蛋,花钱能买到我养种出的东西吗。老爹生性耿直较真,要是知道自己刚过年就躺在医院里,还是因为羞于示人的原因,还不气个半死。

奔四十的人了,真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2

宋建军和宋玲兔夫妇站在窗前,望着窗外万家灯火,街上无论是电杆还是树木,都被一串一串的彩灯装点得五彩缤纷,梦幻一般。尽管是一座小县城,但近几年也和国内其他地区一样,发展得不可思议。由于想让小孙女从小好好念书,用一句时髦话来讲就是不要输在起跑线上,老人倾其所有,还凭着一辈子的名声和一张老脸,向亲朋好友借了一些饥荒,特别是姐姐,外甥刚娶了媳妇,为了弟弟,慷慨解囊,总算在县城买了一套小产权房,一百平米,砖混结构,一共六层,他家在五层,虽然不是黄金地段,但小区外就是南关村,全是小院子,平房,所以采光非常好。从厨房望出去,不远处就是县城的主要街道金龙大街,新街道,宽敞,有气势,中间老宽的绿化隔离带,四车道。春节,装点得跟迎泽大街似的。要不是这几年煤炭形势不好,经济滑坡,自己才懒得出去打工哩。

电视响起了欢快的音乐声,老婆宋玲兔推了他一把,又发甚的神经哩?天上也不会掉下钱来,春节晚会开了。他听到好远好远有几声二踢脚的声音,边从厨房往客厅走边思谋,今年这年过的,恓惶的该写进历史了。

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开场一片火红,热烈,喜庆。主持人口齿伶俐,神清气爽,气氛笼罩着祥和,平安,让人丝毫感觉不出中国人正在承受着一场莫名的痛苦。

宋玲兔歪在沙发上,少心没肺地嗑着从太原带回来的洽洽原香瓜子,满眼的春节晚会,兴高采烈。几天前做的头发弯弯曲曲,经客厅的灯光一照,发出淡淡的、柔和的红色光芒。因为做头发,踌躇了好几天,正派店,做得好,但贵,野鸡店,便宜,但材料不放心,最终,还是老公给拿了主意。宋建军对她说,你看,一年就过的一个年,心里突然想起买房子的饥荒,但来了一个急刹车,没有说出来,一旦提起不愉快的事,今天就啥也干不成了。玲兔,你看,无非是染个头发,又不是天天染,今年咱俩的收入也不错,尽管我的工资没有全结回来,但你辛苦一年,也挣了不少,现在就是孩子有一些开销,那不是还有爹妈的支持,不要委屈了自己。今年过年到服装城买几件称心的衣服,打扮打扮。弄头发咱到正规的大店,好好弄一弄。

到了美发店一打听,还得办会员卡,先存钱,以后慢慢消费,就这左打折,右优惠,下来还得六百块,宋玲兔扭头就走,六百块?够咱俩半个多月的生活费了。

转来转去,最后选择了一个名字叫“蓝孔雀美发店”并且看着还不错的地方,花了二百块钱,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春晚正播放小品,逗得宋玲兔哈哈大笑,瓜子皮吐了一地。宋建军对她说,咱们看一下新闻,看看武汉和全国的新冠疫情疑似病例变化情况。宋玲兔好像没听到,瓜子皮像翩翩起舞的蝴蝶,从她一张一翕的红唇里飞出来,飘飘然落在了客厅白色的地砖上。嗨,我说咱们看一看新闻,看看武汉的情况,宋玲兔朝宋建军扭过脸来,满脸的茫然。啥?看看新闻?今天是大年三十,你知道不知道,全国人民都在看春晚,准备接神过大年,你看甚的新闻?宋建军说,看看武汉的情况,几分钟,误不了晚会。宋玲兔把目光重新放回到电视屏幕上,武汉离着几千里,和咱有屁的关系。嗑瓜子嘴干得不行,给我倒杯水。说着蝴蝶又翩翩起舞。

宋建军给老婆倒了一杯水,打开手机查了查新冠情况,数字不容乐观。这时,他看到朋友圈发来一条信息,是县政府发的,图片信息,看来不是假的,说本县也确诊了一例,望各单位,各社区,各小区,各乡镇,各村,成立专门机构,严格按县委、县政府要求办理,并倡议待在家里就是对社会的最大贡献。

宋建军心头一颤,对宋玲兔说,咱县里也有新冠病例了,政府让老百姓尽量待在家里。宋玲兔这回不嗑瓜子了,并且从沙发上蹦起来,那明天还回不回老家了?给我妈买的东西咋办?

这时宋建军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老家打来的,父亲在电话里说,你们明天不用回来了,刚才大喇叭喊了好几遍,明天起没有紧急情况就别出门了,村口也设了检测岗,好好在家里待着,我和你妈还有小丽都挺好。电话突然没声了,宋建军喂了几声,听到父亲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们一定要听政府的话,做不了贡献,但不能添乱,好好在家里待着。母亲接过电话,建军呀,不要嫌我唠叨,三十大几了,虽说是一起在太原,可好几天见不上一面,天天忙的,这回的疫情我看一下子过不去,你和玲兔商量商量,再生个小子。

宋建军看他妈电话根本没有停的意思,打断说,没问题,这也是我俩的意思。你们好好过年,告给我爹,让他放心,我们保证听党的话。

宋玲兔站在地上,瓜子也不嗑了,晚会也不看了,一脸的迷茫,这么严重?

傻傻地站了一分钟,拿起手机拨通了她妈的电话。

宋建军像是对老婆又像是自言自语,给丈母娘买的东西正好够咱俩过年了。

3

大年初一,本是全国欢庆团圆的日子,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宋建军宋玲兔夫妇睡了一个安稳觉,没有任何人打搅,没有任何烦心事,心平静地像一潭无风的湖水,就连梦也没有做一个,手机设置了飞行模式,好像和外面的世界断绝了联系。

宋玲兔翻了一个身,将一条腿搭在了宋建军身上,迷迷糊糊地问,几点啦?宋建军想看看手机,但没有睁开眼。宋玲兔又说,几点啦?你不起来接神吗?宋建军强迫自己坐起来,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看了看,都十点半了,还接的哪门子神?

刚关掉飞行模式,电话就响起来,建军,大年初一,咋快晌午呀也不开手机?是父亲的声音,昨天天地爷贴好了没有?对子贴上了没有?就算有了疫情哇年也不过了?

宋建军把睡得迷迷糊糊的老婆拽起来,赶紧穿,快十一点呀,我先去贴天地爷。

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就又给老家打电话,父亲接起了电话但不说话,宋建军也觉得理亏不敢追问,好半天父亲才说,你们继续睡吧,这年头,神也睡了,不用接了。手机嘟嘟嘟了几秒钟,自己挂了。

宋玲兔一听说没有接神,立即机敏起来,神咋能不接?边穿衣服边说,你一个男人家,这事能忘了?宋建军还在回味老父亲刚才的话,对宋玲兔说,刚才找不到天地爷了,咋接?

宋玲兔一改过去的拖拖拉拉,不到一刻钟,就连对联和胶带纸也一并扔到宋建军面前,说,你就是不上心,快去贴上,我去准备贡饷去,记得洗手啊。

宋建军知道,老婆对于生活要求不是很高,但对于敬神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特别是敬财神,好像财神是她父母,抑或是她男人,有什么悄悄话也和财神拉呱,其他可以凑合,但家里请回的财神像被她擦得锃光瓦亮。逢初一、十五必定焚香烧纸,三叩九拜,有空就到寺院帮忙,回来时永远是兴高采烈,心满意足。宋建军心知肚明,他不支持但也不反对。老婆乐此不疲地求神拜佛,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期待有一天财从天降,杯满盆溢。但不知咋的,今天大年初一,她也睡得五迷三道,尽然忘了接神。

宋建军按照老婆的吩咐,洗了脸,洗了手,虔诚地把天地三界诸神接了回来。老婆在太原市的一个有名的酒店帮大厨配菜,所以做饭是她的拿手好戏。也不知是因为平时太忙,太累,还是天性使然,反正就是不爱打理家务,这方面和宋建军的妈,也就是她婆婆相比,确实有一定的距离。婆婆经常对人说,照婆娶媳妇,我看不一定,我儿媳就和我不一样,邋里邋遢。本来就是一个村的,话自然长着翅膀飞到宋玲兔她妈耳朵里,也就飞到了宋玲兔耳朵里,宋玲兔对此倒是不以为然,但瞅准机会也要给婆婆一个眉眼,让她措手不及。宋建军的态度不卑不亢,保持中立。他对自己的妈了解,但对宋玲兔更了解,不会因为一些不值得一提的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自寻烦恼。

宋建军看着在厨房里准备午饭的宋玲兔,撅着滚圆的屁股,老婆虽然也快四十的人了,但她除了对钱有些认真外,其他都看得比较淡,也不是她有多高的水平与悟性,其实生来就是这种与世无争的脾气。少心没肺的人一向身体就好,并且正是曼妙的年龄。宋建军心里想着,眼里看着,身体就有些蠢蠢欲动。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向厨房走去。央视新闻正播放着武汉的抗疫情况,封城,救援,抢救,死亡,满眼都是焦灼,满眼都是泪光。人自认为是大地的主宰,是万物的统领,但在这次的新型冠状病毒面前是多么的脆弱与渺小,是多么的无奈与无助,你要藐视自然,自然同样藐视你,同时还可以消亡你。宋建军的耳朵满是新闻主持人的声音,但腿已经迈到了老婆宋玲兔的跟前,手已经伸进老婆的睡衣里。宋玲兔一怔,回过头来,但脸明显有了酡色,嗔怪说,今天是过年呀,你想干吗?

4

天又亮了,今天的天气可真好,一丝风没有,一丝云没有,天蓝得有些晃眼,太阳懒洋洋的,光暖融融的,透过玻璃,洒满了整个客厅。宋建军看着趴在窗前穿着睡衣被阳光笼罩着的宋玲兔,毛茸茸的。他走过去,用右手拢住老婆的腰,带着暖暖的体温,棉柔柔的。活着多好呀,享受阳光,享受大自然,享受生命的蓬勃,享受岁月的恩赐。宋玲兔也将左手伸过来揽住宋建军,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望着远方。动车像一条白色的长龙,缓缓地向东驶去,报国寺氤氲在阳光里,耳边仿佛听到了悠扬的诵经声。就这样站着,站着,宋建军看到宋玲兔眼里闪着泪光,亮晶晶的,他双手将老婆的脸捧住问,咋哭了?老婆低下头说,没有,净高兴事,有啥哭的。宋建军用手指了指蓝天说,玲兔,你看,天绝云了,怕要打雷哩。宋玲兔边揉眼边说,大正月的打什么雷,活得糊涂了?

结婚多少年了,宋建军第一次看见老婆这样多愁善感,也许真的是太忙了,根本没时间多愁,也没时间善感。

宋玲兔和宋建军同是一个村的,老婆比他小一岁,但两人念的是同一个年级,按辈分倒是一辈,没乱了辈分,但刚出五服,他俩的婚姻在村里还是有些微词,不过宋玲兔的爷爷是抱养的,血缘上对后代没有影响。宋建军在学校除语文之外其他成绩都平平淡淡,大部分时间用他爹的话说都看了闲书了。那时他爹还是村里的支部书记,老想着让儿子出人头地,将来耀祖光宗,初中就托关系将宋建军送到城里二中读书,但还是事与愿违,第一高中没考上,最后来到第二高中勉强度日。

宋玲兔上面有两个哥哥,加上她三个孩子,到她念初中时她和二哥两个人的计划生育超生罚款饥荒还没有还清,再加上学习成绩还不如宋建军,到初二就辍学了。在家浪荡了一年,第二年就到县城的饭店端起了盘子。困扰家里多少年的东西,就是一个字,穷。两个哥哥没有多少文化,五十挂零的父亲又得肺癌死了,更使这个家庭雪上加霜,导致二哥到现在还没有娶到老婆。尽管这个家没给宋玲兔带来多少荣耀与骄傲,但她体会到了温暖,成长的经历也使得她对钱格外的珍视,把端盘子挣来的钱除自己留一点点零花外全部交给了她妈。她特别心疼她母亲,中年守寡,打了光棍的二哥经常给母亲难堪,但母亲觉得这辈子欠二哥的,把人生的所有苦难都寄托在吃斋念佛上,一来二去,大大地影响了宋玲兔的人生观。

他们虽然是同班同学,但也仅仅是小学在一个课堂上,平时见面也是建军哥的称呼,一直到后来宋建军没有考上大学,他老子凭关系将他送到煤矿上班。偶然一次在饭店碰上,一个村的,又是本家,自然多了几分亲近,那时宋建军已经用上了手机,就将手机号码告诉了宋玲兔。

那时的宋玲兔已经出脱的玉人一般,他偷偷将宋建军无论从家庭还是本人都做了一番考量,觉得这辈子就是他了,更重要的一点,宋建军小伙子帅气,挺拔,能说会道,还懂得多。偷偷地约会了几回,宋玲兔就将自己奉献给了宋建军,她觉得对男人嘛,不敢太过于那个,贞操固然值钱,但男人有时候没耐心,鬼来鬼去,就把人鬼走了。他要看重你,不在乎婚前婚后,那些大小老板有钱人多少年后不还是把结发妻子给甩了?

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宋建军问老婆,又快中午呀,吃甚呀?

宋玲兔从遥远的回忆中回到现实,问宋建军,今天初几了?宋建军还是继续玩他的手机,管它初几,反正吃了睡,睡了吃,就跟腊月里的猪一样,养膘吧。宋玲兔接着说,反正就是给我妈准备的东西,吃完再说。她说着说着就拉住宋建军的胳膊,神秘地一笑,建军,我突然想今年的疫情,有一大好处,也有一大坏处。宋建军停止了玩手机,看着自己笑眯眯的妻子,很欣赏地问道,有什么好处?又有什么坏处?宋玲兔顺势躺在了老公的怀里,用手一下一下地摩挲着老公的脸,宋建军低头看着宋玲兔,温柔、妩媚、娇羞,他一下子就把宋玲兔的睡衣褪去,紧紧地搂在怀里。

完事后两人从沙发上坐起来,宋玲兔浅浅地笑了笑,大白天的,窗帘子也不拉,不怕人看见?宋建军用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脸,不屑地笑了笑,谁有闲工夫看别人在家里演录像,况且咱窗子外是平房,谁看得见?说着扭头问老婆,你刚才还没有把话说完。宋玲兔推了他一下说,你倒是好记性。赶上今年这新冠疫情,谁也不让出门,你说好夫妻是不是关系更好了?宋建军说,那是,像咱俩,生了小丽以后你就再不开怀,今年也许是个大好机会。宋玲兔就陷入了沉思,也是啊,完全有可能。宋建军又问,那坏处呢?宋玲兔笑了笑,亏你还自称有文化的人,你想想,平时关系不好的夫妻,像这每天窝在家里,情人小三还不把电话打爆了?疫情过后,还不知有多少离婚的呢。

5

人在疲于奔命的时候对时间的概念是模糊的,一旦停下原来的步伐,时间就像是凝固了一般。宋建军和宋玲兔浑浑噩噩地从床上转移到了沙发上,从精神到肉体已经到了完全麻痹的状态,懒散的两顿都没有开火了,肚里没有一点需要进食的意思。两人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盯着屋顶的吸顶灯,茫然,松懈,疲惫,无助,说不清的感觉笼罩全身,是不是快要死了,灵魂已经出窍了。窗外的阳光很好,很温暖,懒洋洋的,照在身上麻酥酥的,很享受。宋建军看看老婆,宋玲兔正眯瞪着双眼,安详,满足,正享受激情后的快乐。

阳光的影子在不知不觉中移动,天暖和的像是到了夏天。宋建军突然看到窗户外边的玻璃上趴着一只苍蝇,他一下子坐起来,好像久违的老朋友突然造访,这是他几天来除宋玲兔以外见到的第二个活物。他轻轻地走过去,怕把它惊飞了,是不是春天真的来了?苍蝇都活了,外面的世界到底怎样了?

他没有告诉宋玲兔,他要独自欣赏这早来的信息。苍蝇也不是很大,小小的翅膀,经络分明,在阳光的照耀下,身上的绒毛发着柔光,五脏六腑清晰可见,趴在玻璃上一动不动,一副忘我的样子。苍蝇啊,你这小小的精灵,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你停留在我的窗口,是不是要告诉我什么?宋建军突然灵感大发,他今天才感觉到,自己原来这么有诗人的潜质与天分,他热血沸腾,有了立即跳起来大喊一声的冲动,誓将潜伏了三十多年,每时每刻都在折磨自己的满腔浊气发泄出去,从此神清气爽。感谢你啊,小小的苍蝇,是你为我在迷途中点起了明灯,是你为我在迷茫中指明了方向,咱俩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你就是我的全部希望。

不知宋玲兔啥时候已经站在了身后,从他背上拍了一巴掌说,又在玻璃上趴着,有本事飞出去。他将右手食指在唇边“嘘”了一声,你看,一只苍蝇。宋玲兔凑在窗户前,仔细看了看,哪?在哪?每天在家里窝着,脑袋出毛病了,数九寒天的,有苍蝇?宋建军一看,真的没有了,他责怪道,就是有一只小苍蝇,你过来把人家惊跑了。宋玲兔又回到了沙发上,头甩了甩,自言自语道,疯了,全憋出病来了。

252 Relationship between M2 macrophages marker CD163 and prognosis of colorectal cancer

宋建军站在窗前,还没有从刚才的画面中醒过来,明明是一只苍蝇,怎说飞就飞走了。他用手在自己脸上掐了一下,疼,绝对不是幻觉。它飞到哪里去了?今天天气暖和,那明天呢?肯定要冻死的。想着想着,不禁悲从中来,老天爷,你造就了生命,可又时时在毁灭着生命,你创造了美好,可又将痛苦折磨着每一个生命,你是怎样的一个怪物呀?!

宋玲兔把他从阳台上拽回来,咱们不吃饭了?准备绝食呀?宋建军说,一点也不饿,你去煮一袋方便面算了。宋玲兔说,大正月的,就算是病毒就在脸前我也不可能给你吃方便面。去,到超市给我买几袋瓜子,要洽洽的,原香味。宋建军问,从太原带回来的没有了?宋玲兔说,天天除了和你睡觉就是嗑瓜子,你说有没有?快去吧,记得戴上口罩。

宋建军穿上了年前宋玲兔从服装城给他买的新衣服,宋玲兔左右看了看说,挺帅的,去吧。宋建军说,要不咱俩一起去吧?宋玲兔说,我两天没洗脸了,能出去?宋建军说,戴着大口罩,谁认识你呢?宋玲兔打开防盗门,将老公轻轻地推了出去,记着洽洽原香味。

宋建军走到小区门口,看到有三个保安,又是登记,又是量体温,最后还给了一张卡片,告诉他,一家只能三天出去一个人。还给了他一份新冠期间的注意事项。

宋建军走在洒满阳光但空荡荡的大街上,看不见一个行人,看不到一只小狗,红绿灯在高冷的电杆上自顾自地闪烁,但没有一辆汽车,所有的门市全部拉着卷闸,血红的对联点缀其间,努力地彰显出那么一丁点儿喜庆,只有一个一个的小旋风打着圈儿,把一些碎垃圾碎纸屑搅得团团转。天气是晴朗的,阳光是温暖的,但宋建军感到出奇的冷,这冷不是身体的冷,而是心里渗出的一丝一丝的清冷。才过完新年,青天白日的,宋建军心里充满了恐惧,只有偶尔从头顶上飞过几只喳喳叫的麻雀,才让他觉得还在人间。这是他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体会到的感觉,这样的寒彻肺腑,这样的刻骨铭心。一个人在大自然面前真的比一只苍蝇更强大吗?

6

你咋空着手回来了,瓜子呢?宋玲兔已经炒好了四个菜,一盘猪肝土豆丝,一盘葱爆羊肉,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炸带鱼,酒已经倒在了杯子里。

宋玲兔的母亲特别爱吃羊肉,由于她在酒店打工,又是配菜员,年年过年顾不上回老家,百年不遇地赶上今年酒店放假,她特地买了好几斤羊肉,准备孝敬孝敬母亲。好不容易抢到年三十回县城的火车票,计划借宋建军表弟的大眼睛QQ 初一回老家过年,想不到疫情严重,回家的计划也泡汤了。

从小丽念小学开始宋建军的父母就搬到了城里接送孩子。由于煤炭价格的持续滑坡,宋建军的工资也一减再减,最终办了个停薪留职,每月自己缴养老金,带上老婆来到了省城太原。一个会维修,到了汽修厂,现在是车间的一把手,一个会配菜,到了酒店,现在是二厨。他们计划好好地攒几个钱,将来开个自己的饭店,自己给自己当老板。由于工作性质所限,尽管租了个家,但几天也见不上一面。今年可是走了狗屎运,小丽的爷爷奶奶提前几天就回到了老家,留下个一百平米的两居室,让他们白天晚上厮混在一起。但让宋玲兔可气又可惜的是,自己咬牙孝顺母亲的东西,全让宋建军打了牙祭。

宋建军听到老婆问自己,但没有回答,他的心事还没有从这一趟去超市转回来。进超市的门,先是量体温,再是登记住址与电话号码,因为登记身份证号码宋建军和超市服务员几乎吵了起来。偌大的超市空旷、寂寥,几个服务员也在那里玩手机,一共几名顾客,戴着大口罩,看见有人走近,马上躲避,即便是熟人也装着不认识。

宋建军在超市转了两圈也没有看到瓜子,更谈不上洽洽瓜子了。他只得走近服务员,问洽洽瓜子在什么地方?服务员说,人人闲得嗑瓜子,早就脱销了。

宋玲兔知道了原因,对老公说,嗑不嗑瓜子是小事,咱们高兴才是大事。把身体弄得好好的,等疫情过后就开自己的饭店,多多赚钱。说着把宋建军拉到了餐桌边,现在肚子还真的有点饿了,好好喝几杯,今天老婆陪你。

宋建军突然意识到,孝顺父母重要,照顾儿女重要,但真正陪伴终生的还是老婆,想着老婆几年来省吃俭用,嗜钱如命,为家庭奔波,尽管没有多少文化,但这几年在外边闯荡,水平也提高了不少。她私心重,但人好,女人嘛,能听得进劝,能分得清好赖,就满足了。普通人嘛,平平淡淡过日子,健健康康奔生活,宋建军心里就感到很释然,有一股暖流就涌上来,想想,这不就是幸福吗?

他两眼凝视着老婆,举起了酒杯,振振有词,来,亲爱的宋玲兔,感谢你给我做饭,攒钱,生孩子,我敬你一杯。宋玲兔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到无所适从,嫣然一笑说,宋建军,你是不是真的神经了?她忽然发现宋建军眼里有了泪光,就过去抱住了宋建军,无来由地哭了起来。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就跟说相声一样,互相拍着对方的马屁,无限地放大着对方的好处。从小时候的光屁股,说到了谈恋爱,说到了赚钱,攒钱,说到了受罪,说到了享福,一点一点地回忆着过去。宋建军指了指宋玲兔说,你有野心,早早地让我死心塌地跟了你。宋玲兔说,你是个男人,还说这样没良心的话,我是你妹妹,颠颠地撵在你屁股后面,你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着说着就哇哇哭起来。宋建军就赶紧拥住了老婆,老婆也抱住了他,两人互相摩挲着,不知不觉宋玲兔的睡衣就落了地,光溜溜的,宋建军一把就将宋玲兔抱起来,走进了卧室。

7

就这样天天卧室,厨房,客厅,卫生间来回转,最多给小丽打个电话,顺便也问问双方父母。一日复一日,地面有几块瓷砖,家具有几条腿,一共有几扇窗户,南关有几户人家,人家有几间房子,已经数了一遍又一遍。那家的女人肯定闹肚子,一会儿上了三趟茅房;那家肯定没男人,女人一会儿开一次街门,在门口张望;那家肯定开着麻将馆,每天下午固定时间准有男男女女几个人偷偷来到他家,然后进了西厢房。

老爹欠得一屁股债给他们买的楼房,现在已经变成二人的牢房,吃饭,睡觉,嬉戏,争吵,和好,哭了,笑了,几天时间已经把一辈子的事都干完了,有几次因为一些陈芝麻烂谷子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有了要杀死对方的念头。宋建军突然想到小时候听老人说公母大牲口关在一个圈里都要丧失生育能力的,看来再好的夫妻天天圈在一起也得离婚的。

真累呀,歇的,闲的,困的,睡的,快要累死了,两人觉得已经丧失了迈步与语言的功能。上班时,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迟,感觉是累,现在让你天天闲在家里,看着太阳的影子熬日子,感觉是更累。

宋建军一一搜索着学到的词语,牢笼、桎梏、枷锁、镣铐、管制、限制、囚禁、约束、压迫、羁绊、牵制等等,又搜索到另一组词语,无奈、无助、沮丧、伤心、疲惫、烦躁、委屈、愤怒、失望等等,最后还想到了疯狂。他想将思谋到的词语告诉宋玲兔,最起码也是说话的由头,看见宋玲兔正在玩游戏,他知道老婆是从来不玩游戏的,可这几天好像上瘾了。他不想打扰老婆的兴致,站起来打开了几天未开的电视机,用遥控器一个台一个台地搜索,不是泡沫剧就是关于疫情,快要没有耐心准备关掉电视机的时候,屏幕突然跳到彩民在线,这是他从来没有看过的频道,有两个主持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地解析以往彩票的走势,宋建军立马就有了一个念头,想和老婆分享,并且他断定老婆肯定非常感兴趣。

这个念头将宋建军几天来的疲惫心绪一扫而光,他精神抖擞地一把将宋玲兔的手机夺过来,宋玲兔玩性正酣,完全沉浸在忘我的境界中,被宋建军的举动吓了一跳,咋,你是不是神经了?宋建军又把手机还给老婆,一分钟就穿戴整齐,包括戴上大口罩,打开了防盗门。宋玲兔问,你干吗去?是不是大白天的梦游去?宋建军又折了回来,趴在老婆耳朵旁,悄悄地说,我要上街买彩票。

宋玲兔目送自己的老公急匆匆地跑下楼去,她也再无心玩游戏了。眼睛盯着天花板,心潮起伏,热血沸腾,无来由地憧憬着未来,要是真的走了狗屎运,中了大奖,也不用太大,中个五百万就行了,自己先在太原开个像样的饭店,然后买个房子,将小丽送到最好的私立学校,把我妈接来,享享清福,另外劈出一间装修一个佛堂,请一尊一米高的观世音菩萨,让我妈好好地供奉。然后我再请一尊财神爷,天天三烧香,三磕头,也不知菩萨和财神能不能供奉在一个地方,管他哩,到时再说。要是自己开饭店顾不上烧三回香,晚上回来也得补上,心诚则灵嘛。慢慢地再给二哥找个老婆,要是中了大奖,就不准备生二胎了,一是每天忙得打理饭店,哪有时间养孩子,二是有了钱了,也用不着养儿防老了。想着想着,心里像是灌了蜜,一丝一丝地甜上心头。有钱多好啊,想干啥干啥,想吃啥吃啥,想玩啥玩啥,想去哪去哪。买一个大钻戒,多少克拉再定,办一个养生馆金牌会员,让门口那些趾高气扬的迎宾小姐从此点头哈腰,颜面扫地。自己也不用配菜了,好好当好老板娘,也不敢雇什么会计收银员什么的,钱必须自己过手,一沓一沓的票子,唰唰唰地数,真是比交响乐还好听。嗷,差一点忘了,宋建军一分钱也不能到手,现在的男人,一有钱就学坏,加上我们家建军小伙子年轻帅气,并且今天普希金,明天张爱玲的,哪个女人受得了。就我们那个酒店,早听说董事长给那个前台狐狸精主管李佩佩在河西买房子了。还有反正不能开汽修厂,要开就开饭店,必须掌握主动权。

宋玲兔正海阔天空地沉浸在中奖之后的宏伟蓝图中,防盗门“啪”一声开了。

8

不等宋建军灰头土脸地将上街买彩票吃了闭门羹的消息告诉老婆,宋玲兔早将他拉到沙发上,将自己中了五百万大奖之后的一系列设想分享给了宋建军,哇啦哇啦地一大通,听得宋建军目瞪口呆,结婚十几年,他从没有见过宋玲兔这样的得意忘形,这样的忘乎所以,这样的口若悬河,这样的侃侃而谈,他伸手摸了摸宋玲兔的脑门,问道,你是不是发高烧?不用叫120隔离吧?亏得彩票站关门,真要中了大奖,自己闹不好还得打光棍呢。穷疯,穷疯,看样子,穷真的能让人疯了。

宋建军一歪身摊在了沙发上,只觉得呼吸紧促,急忙把口罩摘掉,他暗自嘲笑自己刚才的荒唐举动,中大奖?做梦去吧,人家是富二代,咱是穷十八代。想金盼银,一辈子受穷。省省力气,新冠过后,还是修自己的汽车吧。

他看老婆还在那儿呆坐着,眼神发直,心里一阵好笑,可怜的宋玲兔,还在做春秋大梦哩。

宋建军躺着躺着,心里就又动起来,中大奖,也不是没有可能,等彩票站开了门,必须碰碰运气,万一老天开眼,祖坟上冒烟,可就一步登天了。他顺着宋玲兔的思路,也开始设想着万一中奖以后……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难道老天爷还不让做一个白日梦?

宋建军就这么遐想着,想着想着就发现一个问题,他觉得还是一个挺严重的问题,不只还没有中奖,即便真的中了奖,宋玲兔还是宋玲兔吗?她怎么考虑的全是她自己和她家里的事?我爹妈的事她就没有考虑?买房子欠的债她就没有考虑?女人,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看大富临头也是各自飞。唉!

宋建军从沙发上坐起来,朝老婆的后背拍了一下说,宋玲兔,你再说说,假如咱们真的中了奖,就按你说的五百万,钱怎么花?宋玲兔一点也没有察觉出宋建军脸上的变化,她又喜滋滋地把刚才的蓝图描绘了一遍,并用手勾住了宋建军的脖子,宋建军将她的手用力甩开,气呼呼地说,宋玲兔,我问你,五百万,你就一分也没有考虑我家?宋玲兔这才感觉出宋建军竟然生气了,她像是刚从梦中醒来,委屈地说,咱们这是开个玩笑,你个大男人,还生气?宋建军也觉得好像跟上什么鬼,心里就是转不过弯来,他质问宋玲兔,咱俩结婚多少年了?不要说中不中大奖,这是不是你的真实想法?

宋玲兔想息事宁人,但嘴上却说了一句,宋建军,你真是个书呆子,一根筋。话刚说完,宋建军马上站起来,瞪着双眼,宋玲兔从来没有见过宋建军这样的表情,她也跟着站起来,同样瞪着宋建军,但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大吼道,宋建军,你真是个活驴。宋建军一句也没说就顺手薅住了宋玲兔的卷发,由于用力过猛,宋玲兔疼得一哆嗦,宋建军马上就将手松开了,但为时已晚,他已将宋玲兔的火点起来了,宋玲兔边哭边用拳头打宋建军,原来感觉不到的东西,现在全是委屈,她歇斯底里地问宋建军,你家对我如何?你不知道?特别是你妈,说咱俩属相不对,大不合婚,根本就不想让你娶我,她在村里说过的话,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还有,说的房子是你爹给买,你偷偷地攒小金库还饥荒不要当我是傻子。

宋玲兔越想越憋屈,越想越心痛,像一个怨妇,更像一个泼妇,从姑姑、姨姨、姥爷、舅舅,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股脑儿将宋建军祖宗八代骂了个遍。宋建军一直以为少心没肺的宋玲兔逆来顺受,没想到是一只母老虎。他赶紧钻到卫生间,一屁股坐在蹲便器上,宋玲兔紧追其后,宋建军一看躲不开老婆,想吓唬吓唬她,就举起了拳头,不想宋玲兔斗志正旺,她吼道,宋建军,你还想打我?说着就和宋建军扭在了一起,宋建军想赶紧躲开,想不到右腿插在了蹲便器与收纳箱之间,他只觉得嘎吱一下,钻心的疼痛就从右腿弥漫全身,豆大的汗珠从脑袋里沁了出来。他随即大喊,别闹了,我的腿断了。宋玲兔一愣怔,以为宋建军又耍什么花招,一看,宋建军满头大汗,脸非常吓人地扭曲着,她一下抱住老公,所有的怨气立马烟消云散,她将宋建军搀到沙发上,边哭边拨通了120。

9

躺在病床上的宋建军,脸与床单一样的雪白,腿上打着钢针,脚踝处钉着钢钉,下面还吊着老大的一块铁饼。他越看越恼,越想越气,脸扭向窗外,看云彩缓慢地朝东方移动,天蓝得寡白,没有一点精气神,倒是偶尔有两三只麻雀从窗前掠过。宋建军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不说话,也不吃饭。宋玲兔守在床前,泪珠一串一串地往下掉,她后悔死了,根本没想到夫妻之间无由头的一次玩笑,带来如此倒霉的后果。她在宋建军耳边说了无数遍温情体贴的悄悄话,宋建军就是一言不发。他可怜老公,伤筋动骨一百天,又恨自己,本来人家已经躲到卫生间了,为什么还要撵进去,生出这样的麻烦,要是让公公婆婆知道了,还不要了自己的命,特别是小丽,妈妈把爸爸的腿弄残了,还认这个妈妈吗?越想越痛,越痛泪水越止不住。

她走出病房,外边空无一人,冷清清的,越发显得楼道安静悠长。只有挂着的电子表,红色的数字一闪一闪地告诉她,时间没有凝固,还在流动着。好像是才喷了消毒液,有一种怪怪的味道钻进鼻腔,她下意识地擤了擤鼻子,脑袋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今年,一个新冠肺炎,让偌大个医院,变成了一个空壳,除了他们竟看不到一个病人。她想在楼道里走一走,缓解一下糟透了的心情,护士站的柜台里突然站起一个人,把她吓了一跳,从口罩里发出的声音沉闷、短促,极为的不真实,有事吗?没事的话请你不要乱走,回病房去。

她踟蹰着又返回病房,看到宋建军还是老样子,很想跟他再大吵一架,但看到宋建军脚上吊着的铁块,火气一下子就熄灭了。她无声地走到床前,悄悄地趴在了宋建军身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谁也不说一句话,她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感觉宋建军已经将双手抱住了自己,她心里就一热,鼻子就一酸,眼泪马上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她脑袋里像演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想着这些年宋建军对自己的好处,不知不觉地想到了大姑子的好处,想到了老公公的好处,忽然间又想到了婆婆的许多好处,还想到了酒店厨房里伙计们的吵吵闹闹,红红火火,她也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啦,尽想别人的好处,越想心里越暖暖的。

她突然就冒出一个念头,人啊,还是多记别人的好心里舒服,活着也舒坦。想着想着,她就觉得天地宽了,心也远了,气也顺了,脸上的泪也干了。她凑到宋建军的耳朵旁,说,老公。宋建军“嗯”了一声,听到这一声“嗯”,她觉得很幸福,很甜蜜,很满足,是从未有过的,是和宋建军热火朝天地搞对象,谈恋爱,甚至做奉献时都没有感觉到的。她说,老公,我和你商量个事。宋建军“哎”了一声说,我都躺在这里了,商量啥,你做主吧。

宋建军等了好一阵,不见老婆开口,他就把脸朝老婆转过来问,你不是商量事吗?宋玲兔说,我还是说彩票的事。听到这一句,宋建军目瞪口呆,宋玲兔呀,你真是活得少心没肺了,还提彩票哩?宋玲兔有板有眼,平平静静地说,建军,我觉得不怨你说我,我就是有问题,我真诚地向你赔不是,那中了的五百万,我一分也不花,完全由你做主,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养小老婆也行,不管你养多少小老婆,但我必须还是大,地位不能低了,行吗?

宋建军想不到老婆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得一笑,将老婆抱得更紧了,宋玲兔啊,你可真是我的活宝啊!

一个月以后,宋玲兔拿着早早孕试纸,盯着上面的两条红线,眼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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