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海京剧院修照片
2020-10-20张楠茜
库房里林立着一排排高大的密集柜,抽湿机嗡嗡地运转。虞凯伊走进狭窄的通道,打开柜子,熟悉的旧照片霉纸味扑面而来。他戴着塑胶手套,小心翼翼地把照片和袋子分离开,取出一张张拍摄于他出生前五六十年的黑白京剧老照片。
资料修复与整理的工作刻不容缓。四年前,虞凯伊从兴趣出发做这件事情,现在却越来越感觉到紧迫感:一张幸存老照片上的折痕和划伤,可能有几十年的历史跨度。随着时间流逝,不仅是照片上的人影图像在逐渐黯淡斑驳,拍照的人带着亲历的历史记忆,也一个个逝去了。他说自己像是在和时间赛跑。
2020年2月开始,抱着试水的想法,虞凯伊把这些照片和一百多部京剧老录像,陆续上传到网络,不加水印,公开分享。没想到,他所在的上海京剧院因此收获了一大批粉丝,其中不乏“00后”。
见证京剧辉煌余光的底片,在社交网络上复苏,历史的影像再度被年轻人看到,转发以及议论。以下是虞凯伊的口述:
“遗憾我没早点开始”
这份工作说起来很好听,叫照片修复,其实非常枯燥。打开PS,一点点划掉或者补偿图片的缺陷,一笔一划累积,才能有比较精致的照片呈现。
我们的京剧演員每天都要练习,才能够有精彩的演出,越来越觉得我修照片,也是有仪式感的工作。
取照片之前,因为不能留下指纹,我会戴上塑胶手套,一张张拿出来。有的照片放太久,已经和封套的纸袋粘合在一起了,还有的已经发霉了。第一步会先清洗一下,要用矿物质含量少的纯净水,要洗得慢,有耐心,不要留下水的痕迹。
然后放到扫描仪上扫描,扫完再用纯黑色避光避潮的底片袋装上。
在电脑上修复扫描片时,我会修掉水渍、白斑、出现在脸部的浅刮伤或者折痕。有些斑痕在背景上,就保留着,可以凸显年代感。
修照片是一个抢救的工作,能做多少做多少。有一些斑痕没法救,比如小白点出现在色块上还可以修掉,但如果出现在轮廓线或者五官上,就没办法了,因为我的原则是,不能为了修复照片就破坏它本来的样子。
我们有一张谭鑫培和王瑶卿的《汾河湾》剧照。第一次看到原照的实物,但是因为年代久远,谭鑫培的脸已经被磨没了,非常可惜。
我修复一张照片一般花10到20分钟,看到霉斑最头痛。马连良先生曾经有一张大头贴一样的原照,上面有折痕和灰尘,这些东西肉眼都看不到,扫描出来非常脏,只能一点点修,那张照片我修了4个多小时。
对于老照片,只有进行电子化来保存它们,就算控制湿度和温度保存,实物还是会慢慢消失。
1953年,程砚秋先生带着他的剧团到上海天蟾舞台来演出,留下了《锁麟囊》的剧照。那时候,程砚秋先生年龄大了,演出相对减少,《锁麟囊》这出经典戏的照片更是非常少。我们留存的这一批实况照片有30多张,把这个戏从头到尾都拍了。这一套照片比较小,扫描、加精度、修复,花了挺长时间。除了修照片,也会修复一些视频录像,大多数是上世纪80年代的。修复录像相对简单,把它转成 MP4,只是比较费时。
把这些照片、视频转化成电子文件以后,最需要花时间的事情,是去求证信息。我经常是要辗转多处信源,才能核实到一张照片的准确信息。有时候会去找亲历的老先生回忆,有时候是和收藏家交换信息,像是在做情报收集工作。
修照片和整理资料,也会有紧迫感,遗憾我没早点开始。如果早个10年,还有一代年纪更大的老先生,他们对历史了解更清楚,甚至是亲历者,给出的信息会更准确一些。
“就该分享”
修复和整理资料的工作,我一直在做。疫情期间剧院没有现场演出,宣传的平台空出来了。我做了这么几年,一直在想,既然做了修复,最后的价值就是要给大家看到。
2020年2月,我们开始在B站和微博、抖音上传了很多以前珍贵的京剧演出视频,也把以前我修复的无水印老照片放上网,得到了很多网友的支持。2月16日至今,微博粉丝从三万多涨到十万多,粉丝也从苏浙沪辐射到了全国。
(摘自《格言》 张楠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