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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硬件硅谷

2020-10-20敖瑾

南都周刊 2020年9期
关键词:硅谷创客深圳

敖瑾

2020年8月23日,航拍深圳华强北城市风貌。

潘昊琢磨的,是开源硬件的生意:他创办的矽递科技公司,在国内搜集采购电子元件,经过加工后再销售给有需求的客户。当时,这些客户都是海外一群被称为“Maker”的人,而直到大概2010年,这个概念才有了中文直译:创客。

2016年,加拿大华裔Ji Ke还在反思自己中国创业首试失败的原因,迫切想搞明白到底什么样的技术创业项目,才能吸引投资。

直到当年9月,他遇到硬件投资机构Hax的经理,两人一拍即合,Ji Ke离开呆了快5年的上海,来到Hax在深圳华强北的办公室,开始了为Hax投资的硬件创业团队提供技术指导的新工作。

此时的深圳,被外媒冠之以“硬件硅谷”的名号,已经迎来送往了不计其数来自天南海北的创客,他们中的一部分,让自己的硬件创新想法在这片土壤上开了花结了果。蓝胖子团队是其中之一。他们从潘昊的第二个创业项目——柴火创客空间离开已一年多,拿到千万级别的融资,有了自己独立的办公点,还研发出了第一代通用型机器人MOMA。

现在,潘昊、Ji Ke和蓝胖子团队都还在硬件创新的链条上,坚守着各自的位置,而他们扎根的深圳,硬件创新的大潮则经历了一些波澜起伏。

正在日本拓展公司全球业务的蓝胖子机器人CEO邓小白认为,从硬件创业的角度看来,深圳现在有点像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美国硅谷,还处在一个比较初期的阶段,“有一两个标杆的硬件企业出来了,但整个生态圈还要被带动起来,才能走到下一个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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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华强北逛过一圈后,潘昊觉得这就是硬件创业的“好莱坞”:

“一米柜台”在每栋大楼的各个楼层密集安插,柜台玻璃后面,陈列着各种各样的样品零件,从手机外壳到印制电路板,从芯片到高仿最新款苹果手机,从LED灯到各种道不清名字的电线,只要是创客们能想到的、需要用到的,在华强北这条南北贯穿900多米的街道,都能找到。

华强北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世纪80年代初。那时中国还是计划经济时代,为了解决体制外的电子元器件采购难题,深圳市政府获批在华强北开设了电子市场,允许大企业把用不完的尾料和电子元器件放在这里买卖,华强北的雏形由此形成。

这里先是商人们发家致富的“金矿”:据南方都市报报道,华强北30多年来诞生过50个亿万富翁和无数的百万富豪;后来它才慢慢成为了创客的天堂。

“国外的硬件创业者来到华强北,都会兴奋得不想走。”

Hax在2011年开设深圳办公室时,就把地点选在了华强北,它的另一个办公室,在美国旧金山。Hax最早租的是华强北世纪汇广场的21层,办公室面积超过1500平米,年租金在400万元左右。

这之后将近10年间,Hax四易办公楼,但从来没有离开过华强北的范围。每年,Hax都会召集当年投资的30个硬件创业团队来到深圳办公室,进行为期4个月的集中指导和培训。对于这些来自海内外不同地方的硬件创业者来说,把他们聚集到华强北,就等于把他们安排进了一个商品种类繁多的硬件7-11。创业团队成员们做着手头的工作,突然发现少了哪个零件,就立马下楼去买回来的情况,是这里的日常。

而有了微信下单,创客们就连下楼这一步也都省了。Ji Ke在采访当天上午,就是这样找到了他想要的零件。“今天早上我想找30个医疗级别的temperature sensors(测温传感器),就用微信通知了一下店家,对方后台收一下钱,这30个测温传感器就立马送上来了。在国外这个东西已经非常缺货,很难找到,但在华强北就非常非常简单。”

作为工程师,Ji Ke来深圳前,在加拿大、上海也没少去这种元器件商店。跟加拿大的元器件供应商以及上海的元器件聚集地北京街相比,Ji Ke觉得华强北在一个“completely different level(完全不同的量级)”。

“加拿大的元器件店铺,一般都分散在高校附近,风格比较偏向于满足一些创客的兴趣爱好;上海的北京街有点类似于华强北,但它更多的是面向一些大中型厂商,给他们提供一些五金类器件,但华强北不一样,它可以满足做小批量样品的需求,而且这里的人还非常有经验,知道可以怎么帮到你。”

“一米柜台”在每栋大楼的各个楼层密集安插,柜台玻璃后面,陈列着各种各样的样品零件,从手机外壳到印制电路板,从芯片到高仿最新款苹果手机,从LED灯到各种道不清名字的电线,只要是创客们能想到的、需要用到的,在华强北这条南北贯穿900多米的街道,都能找到。

Ji Ke指的是那些“深藏功与名”的熟手工程师。Hax的运营总监武起予也觉得,华强北修手机的师傅们,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解放创始人的作用”。

“之前有一个团队,他们自己花了很长时间做电焊板,但最后组装时却发现自己的板子焊得不够好。华强北有很多修手机的人,他们手艺很好,团队就想到去和这些人商量,下班之后能不能请他们帮忙焊10个板子,价钱可以商量。焊几个板子对这些在华强北修手机的人来说是非常轻易的事,我们的团队在这里可以找到这样的服务,虽然可能对硬件创业整个过程来说只是个很小的方面,但它也能让研发变得更快。”

华强北更大的优势在于它所依托的工厂,这里的每个元器件都是一个入口,通向深圳乃至整个珠三角更庞大的供应链。

“华强北每一个柜台的样品零件,背后都有匹配的工厂,你会发现,它对工程师而言是个非常完美的界面。不光是在这里买东西,它还可以被调用,通过华强北去调用整个珠三角制造业的资源,去定制出你随心想要的一个产品,”潘昊在接受本刊采訪时说。

珠三角地区的供应链优势,可以说是全世界公认的。广东省电子信息产业总产值占全国三分之一,具备电脑、电子元器件、通信、视听产品等门类齐全的配套生产能力。以手机生产链为例,深圳目前集中了国内75%的手机制造商、60%的手机研发设计商和90%的手机包销商,手机生产零部件配套率达99%,是目前海内最大的手机研发设计、制造与交易中心。

完备的周边产业链,让处于早期阶段的硬件创业团队,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做尽可能的尝试。在这点来看,武起予觉得,目前来说还没有一个地方能超越华强北。

“深圳整个周边产业链对硬件生产来说,它是从0到1,从1到100、1000、10000再到10万,都有的一个产业链,它是从小到大全套配备的一个综合体系,如果离开华强北去其他地方,速度就会差很多,其他地方可能也会有自己的优势,但对我们来说,最早期的硬件创业,你需要在短时间之内不断地尝试新的想法,你就要不断地买新的零件、快速看到各个阶段的新成果、迅速拿到研发的样品,而华强北还是能实现这些最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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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以华强北为代表的深圳乃至整个珠三角的供应链硬性优势条件外,Ji Ke认为,深圳的“软性”优势,也有效帮助了硬件创业团队在这里起飞。

“硅谷,它不仅仅只是一个location(地点),它更代表着一种mindset(思维模式),在那里,人们的一些习惯、顶尖高校提供的资源、大量的风险投资机构、倡导更快速地前进的文化,共同造就了硅谷的成功,对于硬件硅谷来说,这里面的逻辑其实是一样的。”

最让Ji Ke印象深刻的,是深圳速度,以及这里的人们拧成一股合力实现一个目标的氛围。

这种对速度和效率的强调,在深圳特区由来已久。1981年,蛇口工业区建设总指挥袁庚,提出了“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宣传口号,很快,印有这个标语的布告牌开始在深圳大大小小的角落立了起来,并一直流行至今。口号里透露出的对效率的重视和拼劲儿,已经嵌入到深圳和深圳人的基因里。

Ji Ke记得,有一次,Hax投的一个团队第二天就要参加路演,但在前一天晚上,一个本来已经做得很成熟的机器人样品,突然被发现有一个轴坏掉了,而这样的意外事故,在早期硬件创业过程中是常有的。为了赶上路演,当天凌晨,他们就联系供应商寻找货源。凌晨2点,团队联系好的厂商,开车从深圳较偏远的厂区赶到了Hax送货,团队因此得以及时更换零件,成功赶上了第二天的路演。

“深圳和它周边的一些供应商,能看得出来是很愿意去做这样的事情,但在很多国家很多地方,就算你花再多钱,他们都不一定会这么做,但在深圳不太一样,你会感觉到很多来自供应商的支持。”

创业初期阶段,创业团队们往往需要处理从研发到思考应用场景等各种各样的事情,这时候他们就非常需要外界给他们搭把手,让他们把精力可以集中到最核心的领域。在华强北,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各种各样的帮助。

除了找修手机的小哥帮做电焊板,团队甚至还可以找华强北的清洁阿姨组装模具。简单组装没有太多技术含量,外行人也可以胜任。清洁阿姨们不仅自己上场,还会找来她的丈夫、家人,一起帮创业团队组装模具。

邓小白更在意的,是未来深圳的硬件公司可以越来越多,继而把整个创新生态圈带动起来。“现在深圳这种状况,我觉得可以定义为:虽然有创新的经验也做出了初步的成果,但还需要形成一个生态,然后才能驱动更多科技企业出现,去跟别的湾区做进一步的竞争。”

Ji Ke自己也有过创业经历,他仍然记得当时最痛苦的时候,就是因为找不到人可以帮助自己,但在华强北,他能感觉,整个society(社会)都会帮你完成一个目标。

“我觉得这才是硬件硅谷一个真正的关键点,它是一种观念一个氛围,而不是一個地方、或者一个工厂、或者是Hax所在的这一层楼,它是整一个society,包括这里的居民也好、工人也好,他们都有一个帮助你去创造的概念,所以我觉得华强北是一个做硬件非常amazing(了不起)的地方,之前在世界各地我都没有见过一个地方有这样一群人在做这样的事情。”

而在邓小白看来,深圳还有一个对创业公司来说很重要的优势是,对人才的聚集。

“无论是深圳速度也好,它的基因也好,很多的创业团队来这里,其实大家把一个公司做起来,最需要的是人才。而深圳是一个非常能够吸引人的地方,是一个能吸引无论是国内还是海外的人过来的城市。因为这里非常多元,人们也不会去排外,来到这里大家就觉得自己是属于这里了,并且因为来的都是年轻人,他们可以去做很多事,这种氛围我觉得会不断地积累下来,并且能够驱动越来越多的人才聚集在这里。”

潘昊也总结,深圳的几个发展窗口期,其实都跟人才有关系,尽管每个时期对人才的定义可能有所差异。

“深圳第一个窗口期是因为有便宜的工人,第二个阶段是有便宜且训练有素的工人,第三个阶段是有便宜的工程师,未来第四个阶段应该是有发明出新产品并且具备市场运营能力的综合型人才。”

事实上,深圳从特区建设伊始到今天,很多发展成果的实现,都离不开人才的努力。深圳规划者对人才的重视和渴求,也从很早期就已经体现出来。早在80年代改革开放初期,袁庚在建设蛇口工业区时,就十分重视到海内外名校去招揽人才,他不仅带领团队到清华北大等国内顶尖高校去说服年轻的毕业生,还专门到国外高校去寻找优秀的海归,这在当时是一项非常大胆的创举。

蓝胖子研发团队在测试机器臂的运作情况。 摄影南都周刊记者孙海

白皮书显示,目前粤港澳地区共有35家独角兽企业,从区域分布来看,这些企业主要聚集在深圳和广州,其中深圳22家,占粤港澳大湾区独角兽企业总数的62.9%;深圳独角兽企业总估值占大湾区独角兽企业总估值的83.3%。而从行业来看,粤港澳大湾区独角兽企业数量最多的便是高端装备与硬件制造以及互联网金融行业,各有7家。许多硬件企业的名字,从深圳辐射到了全球。

但外界对深圳硬件制造和创造的成色仍存在不少质疑,深圳硬件企业仍缺乏核心技术的评价屡见于社交媒体。邓小白倒是觉得,这个问题“不必做过多讨论”。

“既然深圳目前有那么多公司被美国列为竞争对象的话,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明这些公司已经做得挺不错的了。从另外一个角度看,无论是在国内还是美国等海外国家,市场对这些公司产品的反馈都是积极的,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无论是生产能力,还是产品设计能力,甚至是创新能力,都得到了国际层面上的认可。”

邓小白更在意的,是未来深圳的硬件公司可以越来越多,继而把整个创新生态圈带动起来。“数得出来的已经成功的并且持续创新的公司,其实也就那几家,如果我们同时去对比美国的湾区、纽约周边、西雅图以及日本东京甚至英国的一些科技企业,在数量上我们确实还是比它们少一些。现在深圳这种状况,我觉得可以定义为:虽然有创新的经验也做出了初步的成果,但还需要形成一个生态,然后才能驱动更多科技企业出现,去跟别的湾区做进一步的竞争。”

邓小白所说的“生态”,来自于他对硅谷发展路径的观察。

“我们回顾下硅谷是怎么起来的,它就是一两个芯片公司先發展起来,然后再是做产品的公司起来了,然后这批人都挣到了钱,继而产生了很多民营风投,这些风投再去投很多创新企业,这些创新企业既研发自己的产品也服务于成熟的大企业,在这个过程中又变成更大的企业,然后不断扩展起来,如此循环往复。我觉得可能深圳也要有土壤让这些企业经历这么一个变化,才能在技术创新上走到下一个阶段。”

2019年,中央发布《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纲要》。文件对深圳的城市定位要求为:继续发挥作为经济特区、全国性经济中心城市和国家创新型城市的引领作用,加快建成现代化国际化城市,努力成为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创新创意之都;支持深圳依规发展以深圳证券交易所为核心的资本市场。这是国家在顶层战略规划上,对深圳制造升级发展的支持,让深圳未来的科技升级发展路径更为清晰。

潘昊、Ji Ke和邓小白分别处于深圳硬件创业链条上的几个不同位置,眼下,他们都在为自己的硬件创业项目下一阶段的发展做努力,而这些都在微观层面推动着深圳硬件创业向前发展。

潘昊的矽递科技,可以说是创客们的供应商,通过提供模块化的快速开发工具,来帮助设计者根据创意,快速开发出产品原型。而柴火创客空间,则是一个提供综合服务的孵化器,除了为海内外的创客们提供场地和专业设备,柴火还充当了衔接创客团队和传统产业的桥梁。目前,两家公司服务的主要客户,大部分都来自国外,据李丽英介绍,矽递科技90%的市场都在海外。而柴火里的驻场团队,也有六成是来自国外。

“硅谷,它不仅仅只是一个location,它更代表着一种mindset,在那里,人们的一些习惯、顶尖高校提供的资源、大量的风险投资机构、倡导更快速地前进的文化,共同造就了硅谷的成功,对于硬件硅谷来说,这里面的逻辑其实是一样的。”

Ji Ke供职的Hax,则处于硬件创业链条的资金端。武起予介绍,从2012年到现在的8年时间里,Hax共计投资了超过200个硬件创业项目。在这些创业项目中,大概有40%来自北美,而来自中国的占到20%。Hax对这些项目的投资周期一般为7-10年,到明年,Hax深圳将迎来第一个到了从项目退出的周期。

邓小白所在的蓝胖子机器人,则属于链条较为末端的科创公司。这家深耕物流机器人相关技术研发及应用的公司,依托深圳及其周边的供应链,获取所需要的OEM机械臂、机械手以及各种嵌入式的模块,然后再与公司研发的核心算法结合,实现机械臂在物流作业过程中的准确抓取和实时避障。

邓小白觉得,作为一家初创公司,目前,蓝胖子在产品通过客户认可这块已经基本做到Pass(通过),接下来,公司还将会从四个方面实现对产品的进一步技术突破。“第一个部分是机器视觉的突破,第二个是视觉和抓取的数据如何打通,让抓取更加精确,第三个方面是移动平台的方面,比如更高维的无人驾驶技术如何应用到工业场景中去,还有就是一些纯AI方面的努力,让数据如何更高效地被分析处理,然后生成准确的指令。”

Ji Ke则还在进行一些技术向的工作,在他加入Hax之后的这些年,Hax的投资取向也发生了一些变化,“过去我们投得比较多的是B to C的项目,现在我们会更多地结合创业环境的成熟程度、风投基金、整个技术的趋向,去引领我们投资的方向。”最近,他看了比较多的远程医疗以及工业自动化的项目,这些项目都是exciting(令人激动)的项目。

而潘昊,则正努力将深圳的硬件创新资源播撒到全国各地去,让深圳的新技术给全国各地的传统产业激发新的活力。

“我们现在跟河北、成都等很多地方的创客空间都在谈,跟它们一起去培养各地的创业者,然后把深圳的硬件技术输送给他们,让这些技术去服务全国各地的传统产业,服务当地的局部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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