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新慈善下的B面深圳
2020-10-20张峰
张峰
2020年9月17日,深圳会展中心,第8届中国公益慈善项目交流展示会正在布展。
中国内地第一群义工、第一例眼角膜捐献志愿者、第一家民间公募基金会……相比40年的发展史,深圳公益慈善事业的发展短暂,而又充满创新元素,无数个公益慈善领域的首创在这里诞生。
就在2016年我国第一部慈善事业基础性法律《慈善法》出台之前,深圳就已经成为“社区基金会”、“慈善信托”的首推试点。
“深圳的公益事业是和它突出的政治生态和经济生态相匹配的。”深圳市政协常委、深圳市慈善会执行副会长房涛对《南都周刊》记者说。
作为深圳最大规模具有公募資质的枢纽型慈善组织,一定程度上来说,深圳市慈善会的发展,也是这座年轻城市,慈善公益事业的发展史。
搞慈善不只是扶贫
2008年,一般被认为是中国民间公益慈善元年。这年的南方冰冻雪灾、汶川地震,极大地激发了民间的捐赠热情和志愿服务。这时,成立不久的深圳市慈善会在两次灾难中分别募集到了2800万和10.75亿元的捐款,金额位列全国同级慈善会之首,也成为了深圳捐赠主渠道。
同年,深圳市委市政府出台《关于进一步发展和规范我市社会组织的意见》,提出“公益慈善类的社会组织申请人均可直接向社会组织登记管理机关申请登记”,降低注册门槛,拓展生存发展空间。
从2008年开始,市慈善会开始了创新之路。除了传统的扶贫济困、救灾、助残助学,市慈善会项目涉及了环保、体育、非遗文化保护、创新教育、社会企业的投资等多方面。这其中,受到质疑最多的,是深圳慈善对于冠名基金和公益金融的探索。
冠名基金,就是企业以核心优势投入公益,追求企业可持续发展与关注解决社会问题的同向改善。
公益金融,又称社会金融,是一种区别于传统金融模式的新型公益资本运营方式,包括社会影响力投资、公益信托、公益创投、公益众筹、公益基金、公益信贷等形式。随着时代的发展,欧美的公益事业不再限定为非营利,而是同步追求财务、社会、环节三重底线回报,这种形式不仅摆脱单纯靠输血运营的状况,还可以造血可持续发展。
“当时业界很多人不认同,认为慈善就是扶贫济困、救灾助残,怎么能跨商界做越界的事情呢?”
当传统的公益事业最初由政府直接参与、牵线、主导时,就会出现慈善组织问政府要项目,政府给慈善组织派项目的局面。“化缘式”的慈善带来了不可持续性和对政府的强依赖性,公益金融成为了深圳市慈善会转向“公益经营”的重要尝试。
一直以来,关于公益“市场化”以及延伸问题,业界一直存在讨论。如果一定要分割派别,深圳市慈善会是挺规模化的“市场派”,拥抱市场经济,联合企业,和万科、腾讯这样的巨头深化合作,腾讯更是孵化出了“99公益日”这样在中国公益历史上具有里程碑式意义的项目。
但是这难免会和一些NGO组织以及理论派学者产生争论。房涛还记得一次会议上,业界的一位大佬拍着桌子质疑深圳市慈善会的壮大发展“压缩了草根组织生存空间”。
房涛看中的是公益的“有效性”,而规模化的运作可以避免个体化带来的效率低下的问题。在中国做慈善,往往突出了爱心和感动,却忽视了问题的根本性解决。
而这,是房涛在进入慈善行业之前,任职企业高管期间学习到的市场化运作模式。2007年,在时任深圳市民政局局长的“优选人才计划之下”,房涛以体制外的身份空降就任深圳市慈善会秘书长。
从化缘慈善到公益经营,通过战略慈善、企业社会责任、公益创投、慈善信托等方式实现公益的自我造血。这其中,离不开的是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的理念,引导企业和公益事业的关系发展。
慈善是企业资本而非成本
在此之前,慈善界还需要启蒙、引导的是企业的观念。
2010年,比尔·盖茨和巴菲特访问中国,第一站定在深圳。由于此前二人成功劝说40位美国亿万富翁承诺捐赠于社会自己至少一半的财富,二人的到来被商界认为是“劝捐”之行。
房涛当时感受到中国的企业家像刺猬一样,反讽对方筹资到美国,又或强调自己从小捐赠无需劝募,窥一斑可见企业家成为慈善家关怀社会进步的精神和底层逻辑尚未形成。
第一次,房涛把慈善的“坐商”,等别人来捐钱,变成了“行商”,走出去和企业沟通。
“做慈善从来不要觉得企业是被迫捐钱的,企业一定会有需求,在回报社会的同时获得自我价值的实现,又或者以慈善公益行为,投资于员工凝聚力的塑造、自身商誉和生态优化。”
2008年至今,房涛走访沟通3000多家企业,其中有300多家成立了冠名基金,率先将经济领域的成果和商业领域的效率引入公益慈善。虽然只有十分之一的企业建立了基金,但房涛发现深圳市慈善会走出去,把公益的种子逐渐播撒下,会经常有企业家回过头来参与到公益事业中。“走出去”对深圳企业对公益的深化认识形成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慈善不是企业的成本,而是发展的资本”。房涛一直强调,现代化的慈善理念是需要达成共识的,而深圳高比例的民营企业和创新企业,给了这种观念传播的土壤。
有时候,公益慈善不在于资金的多少,还在于方式的创新。深圳社会企业联缔科技成立的时候只有20万资金,通过招募盲人做技术开发,设计了信息无障碍使用程序,应用于支付宝、微信、美团、建行等app上,以帮助视障人士便捷融入现代生活,获得自由与尊严,从而实现经济效益和公益效益的统一。
当市慈善会有了资金,整合了公益慈善资源,就有充分的能力挑起项目,“大慈善”应运而生,将教育、医疗、卫生健康、环保、养老、残障等均纳入慈善范畴。
国内首个专门救助来深建设者的专项资金“寻找需要帮助的人——来深建设者关爱基金”就是其中的一部分,旨在帮助来深建设者及其子女因病致贫的问题。
截至2020年6月,深圳市慈善会来深建设者项目资助超过了19576人次,资助金额达到2.74亿元,让“来了就是深圳人”不再仅仅是一句口号。
从政府唱独角戏到社会化改革
如果说上海的公益慈善发展是精致布局、稳健发展,那么深圳的公益慈善发展就像一匹黑马,肆意生长,放开这匹“黑马”缰绳的,是体制机制的创新。这其中,深圳市民政局和市慈善会探索了多年的社会化改革,又一次走在了全国慈善行业的前头。
一直以来,慈善会体系作为官办组织,各级慈善会组织都有很强的行政背景,机构有行政级别,人员由行政安排,隶属于民政局管辖,慈善运作也采用行政手段。在社会组织发展薄弱的初期,具有一定的力量与生命力,但是随着社会发展,社会问题逐渐复杂化,慈善事业也朝着国际化方向发展,原有体制下善款透明度表达方式不足、组织能力专业化不足、公众参与度不足的问题逐渐显现。
从“化缘慈善”到公益经营,通过战略慈善、企业社会责任、公益创投、慈善信托等方式实现公益的自我造血。
于是,让“社会”的回归社会,实现“政社分离”,成为当务之急。
2011年,深圳市慈善会率先推动社会化改革,历经多次方案的调研修改,最终在2017年初改革落地实施。深圳市民政局由行政管控责任,转变为业务主管单位,主要进行行业监管和公共服务。深圳市慈善会成为具有独立法人治理结构和社会服务能力的慈善组织。
房涛认为这次改革创新是完善法人治理而又未完全社会化的一种模式,这种“嵌入式管理模式”兼顾了政府对慈善事业的指导,和重大慈善行为的监管,又释放了慈善组织的活力,更便于回应社会和公众诉求。
这次探索,让深圳市民政局回到了立法、监管的路子上,也为全国各级慈善会改革提供了借鉴。
线上转型和“回归”并行
在国内,一直以来,慈善募捐以线下、大企业为主。深圳慈善会的企业捐款占比达到了80%,距离人人公益的社会仍有一定差距,而美国个人捐赠比例达到70%以上。随着线上经济成为新的趋势,人们生活方式、支付方式的转变也在推动慈善向线上公益转型。
这其中,2015年腾讯启动的“99公益日”,借助互联网平台为公益行业提供了更多的参与公益的使用场景,也让個人捐赠更加便利。依靠着腾讯强大的流量和企业配捐,深圳市慈善会在历年“99公益日”期间动员捐款的参与人次,累计过千万,这在某种程度上重塑了自身的公益格局。
2019年的“99公益日”上,深圳市慈善会筹资额超过了一个亿,在募资组织中排名第三。他们通过联合129个社会组织伙伴一起线上“打包”募捐,最后将所募资金再分给各个执行机构。在今年刚刚过去的公益日上,深圳市慈善会深度参与的项目共筹得善款2778万元。考虑到疫情期间,慈善会已经募集超过3.64亿元的款物,这样的成绩难能可贵。
房涛认为,“99公益日”是慈善组织积极探索慈善数字化的创新实践,是疫情特殊时期,寻找发展新动能的积极行动。
不得不说,“99公益日”的出现,理论上能造成一个多赢的结果:民间机构获得更多的捐款;捐款的公众因为有企业配额“放大”了捐款而获得行为的满足;参与企业配额的企业获得了集中曝光和公益口碑。
而这一切,全部在短短三天的线上进行。
2017年开始,深圳市慈善会就希望借助“99公益日”的契机,形成一种常态化的线上捐款机制,从而使线上个人捐款的比例,上升至慈善会年获得捐款总额的四成,并为资助在地民间组织和生态成长做好服务,从而推动人人公益的社会氛围营造和生活方式养成。
和个体改革并行不悖的是,国家逐步重视和扶持慈善业。《治理吸纳慈善:2019年中国慈善事业综述》作者朱建刚提到:“慈善开始成为国家整体治理体系的一部分,并为国家治理战略目标服务,国家与社会正逐步耦合成一种统一、复杂且充满不确定性的双向嵌入关系。”
这其中,精准扶贫成为深圳市慈善会新的重要内容之一。
从体制机制的变革到业务和发展模式的不断创新,以深圳市慈善会为代表的深圳慈善业,依托着深圳经济、政治的创新土壤,一直走在全国慈善业的前列,也给深圳这座年轻的城市,一个温暖的内核。
房涛认为,未来深圳市慈善会还将更多地考量培育孵化本地社会组织,服务深圳人的未来需求和深层需求,在公益领域上做得足够专注,足够落地,深入社区,连接公众,同时将让渡执行空间给这些NGO组织,通过公益金融和科技公益实现捐赠的指数增长,为这些组织提供资金和资源支持。
此外,房涛认为公益行业价值的重塑依然是关键问题。公益行业的特殊性导致了“一荣不俱荣,一损俱损”,要想让行业形成一种广泛的社会认可,首先需要慈善组织的内生动力和敏捷实践,以及一个城市、一个民族向上向善的文明底线的提升。
在这一层面上,深圳慈善依旧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