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狐

鱼十青

简介：她本是天生神力的小郡主，却与前来和亲的邻国世子相遇于波澜诡谲的宫廷之中。她只求完成任务后能顺利回到封地，却不想被俊美无双的神秘世子缠住。

【壹】

暮光压满枝丫，柔光漫过敞开的朱红窗棂，流淌到成璃的脸庞上，为她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芒，使她那道粗眉看上去都温柔了许多。一旁的沐雪边为她梳洗边嘟囔道：“郡主，您还要顶着这张假脸多久啊，那些公主都太过分了！奴婢心里替您憋屈……”

成璃并未言语，她是南津郡王的嫡女，自小力大如牛，七岁时徒手举鼎，自此一战成名。三个月前，隶帝突然召她进京，说南玥国进献了神弩，却无人能拉得动，特意召她前来一试。

成璃的体形比一般女子健硕颀长，可她偏偏长了张娃娃脸，看起来不太协调。再者，她已年方十七，听说南玥国来了和亲的对象，万一隶帝一时心血来潮为她赐婚怎么办？她才不要早早嫁人，相夫教子呢！思及此，她又摁了摁脸上的人皮面具，浓眉高鼻、凶神恶煞，倒是十分符合她的形象。

成璃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十分满意，她起身整理好衣襟，带着沐雪去赴皇后的晚宴。游廊曲折处，成璃边大步往前走边对沐雪道：“听闻那南玥国的异姓王世子叶司南奇丑无比还性格古怪，没有公主愿意嫁给他，想不到他在这大隶一待就是几个月，虽说我只是个郡主，但还是小心点儿为妙……哎？”成璃一回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这丫头又没跟上？成璃摇头叹息，便沿着来路去找。

眼见夜暮四合，远处宫灯似繁星点点亮起，成璃还是没找到沐雪。她正在九曲桥处焦头烂额，却听见一男子的轻笑声。

“谁？”成璃警惕地问，难不成又是那十皇子在跟踪她？

假山后缓缓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暗影，染着月光的绛紫锦袍勾勒出男子的颀长身姿，只是他面上戴着一张白玉狐狸的手绘面具。那人开口缓缓道：“郡主那迷路的贴身婢女已被在下的下属带到皇后那里了，郡主不必担心。”

他的嗓音如春日潺潺溪水般，想必是个清朗少年。成璃微微眯起眼，只是谁会在宫闱中戴如此诡异的面具呢？

“郡主该怎么谢我呢？”不知不觉间，他竟已走到她的面前，不经意地用修长白净的手指掸了掸衣袖。月色下，他拇指上的紫玉扳指熠熠生辉，竟给人隐隐的压迫感。

她抬头，正对上他自面具后露出来的幽深眸子，于是退后一步笑道：“如此，多谢叶世子了。”如果她没记错，南玥国应是将狐狸尊为吉物的。

“哦，也是。”叶司南见她后退，若有所思道，“毕竟我长相丑陋又性格古怪，郡主还是离我远些为好。”他轻笑着挑了挑眉，继续道，“不过我这个人十分小心眼儿，下次可别再让我听到了。”说罢，朗声大笑着离去。

【贰】

成璃对南玥国的人没有好感，尤其是那姓叶的异姓王。成璃的父亲掌管的南津郡与南玥接壤，成璃五岁那年，大隶与南玥爆发过南疆之战，那叶王骁勇善战、进攻势如破竹，最后还是大隶求和止戈。为此南津郡王遭了隶帝不少斥责。

那叶王爷能被封为异姓王，定有不少过人的手段，其子一样是个不好沾惹的主儿。

那日之后，成璃总能在宫里偶遇叶司南，每次她都免不了被他堵截戏弄一番，仿佛她就是他的猎物，随时会被猎获。

成璃暗自祈祷皇帝快些召见她，好让她早日完成任务回南津郡去。许是她的愿望太迫切感应了上天，几日后，隶帝真的召她去了校场试弩。

夏日炎炎，骄阳似火的校场旁，直挺挺地立着一排侍卫。大如战车的神弩被摆放在正中，叶司南正给隶帝解释着其中的原理。神弩比寻常弓弩大几倍，通体玄铁打造，重约千斤，据说要上百人才能拉得开它。

成璃抚上冰冷的箭矢，这特制的箭竟也需要五个人来抬。她躬身低声请示道：“不知陛下是希望臣女拉开即可，还是想看其射程与威力？”

一旁的叶司南却装作不识得她一般，说道：“想必这便是贵国那位天生神力的郡主吧，郡主切勿说大话，待你拉开这弩再说不迟。”

隶帝脸色不悦，只对成璃道，尽全力即可。

成璃望了望远处巍峨高大的演战烽台，搭上箭矢喃喃自语道：“可惜了，夏日雷雨频频……”她拉开弓步，手上用力缓缓拉开那弩。只见她手臂青筋暴起，指关节被粗弦勒得泛白，下一刻只听得“嗖”的一声，电光石火间，远处传来震天的轰响声，那青石搭建的演战烽台竟倒塌了一小半！

“修缮不易啊……”她呼气，缓缓地吐出后半句话。这弩果然名不虚传，足足耗了她八成力气呢。

全场目瞪口呆，鸦雀无声许久后，隶帝开怀大笑，浑厚的笑声直冲云霄。他道南玥国果然送来了一件宝贝，而成璃则是演示神器的大功臣，下令今夜宴请众人庆贺。

成璃垂下眼眸，听闻西南塔耽族来犯，隶帝正为战事发愁，得到此等战器，总归是高兴的吧。

她垂手退下，只是与叶司南擦肩而过时，他用仅二人能听见的语气轻声道：“这专门为郡主打造的神弩，可还称心？”

成璃脚步一滞，叶司南却轻摇着扇子，离去了。

【叁】

夜宴正酣，蝉鸣花月浓，管弦丝竹中，舞姬纤腰婀娜，舞步翩跹，成璃却皱着眉撑着腮在思索叶司南白日的话语。她暗暗瞥了高位上的叶司南一眼，心想：难道他此次进宫别有目的，是冲着她或父亲来的？

觥筹交错间，隶帝询问叶司南可有中意的女子，叶司南端起酒杯笑道：“回陛下，在下喜欢力气大些的女子……身子骨健硕些，好生养。”

成璃暗自思忖着事情，见众人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她，只觉得莫名其妙。此时叶司南又道：“在下还喜欢相貌平平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最适合白头偕老。”他偏着头，似乎意有所指。

“如此，不就是成璃郡主嗎？”年纪稍小一些的十三公主嗤笑一声，口无遮拦道。

成璃“噗”的一声，被茶水呛得咳了起来。

她强行止住咳嗽，连忙道：“公主说笑，臣女怎配得上叶世子……”

“怎配不上？郡主也是皇室宗亲。”九公主嘴角噙着一抹讥笑，反驳道。

大力女配丑世子，倒是绝佳。

此言一出，就连隶帝也向成璃投来探寻的目光。如今西南塔耽族来犯，而东南邻国南玥的支持对大隶尤为重要。搞不好他们真的会拿她去与叶司南结盟，成璃冷汗直冒，道：“成璃只想找个平凡之人相守余生。再者和亲需双方坦诚以待，而叶世子自入宫以来终日遮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想必……”

“原郡主是想看在下的长相啊……”叶司南似恍然大悟，道，“若我摘下面具，郡主可否答应在下一个条件？”

什么？成璃羞愤地抬起头，她可没那个意思！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她觊觎他很久了一样？不料隶帝却哈哈大笑，直道“有意思”，替成璃率先应了下来。成璃骑虎难下，只得说除了以身相许，其他皆可商量。

叶司南起身自远处向她走来，她有些愣怔。传闻南玥叶王有五子四女，叶司南排第九本轮不到世子之位，可后来两子战死、一子病死。天意捉弄，几年前叶王府走水时，又烧死了当时的世子，叶司南虽捡回一条命，却亦被火毁了面容。如今……他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揭开自己的伤疤吗？

思及此，望着已在她面前站定的叶司南，她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地摁住了他抬起的手，道：“罢了，叶世子许是有难言之隐。”

“无妨。既是你想看，我必不会推辞。”他温柔地笑出声，还是那般清澈的少年嗓音。说着，他抬手掀起面具，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嘶——”下一刻，果不其然传来了众人倒吸凉气的声音。

比月色更皎洁的是他白皙细腻的脸庞，一双狭长深邃的丹凤眼微微上扬，鼻若刀裁，唇红齿白，只是额角密发处有一小块烧伤的疤痕，倒也瑕不掩瑜。成璃呆住了，他怎生得比女子还要俊美？

“看样子郡主倒是满意看到的结果。”叶司南璀璨一笑，露出两颗洁白小尖牙，似狐狸一般狡黠又危险。在场的人皆为他的俊美失神，几位公主肠子都悔青了。

“那就请陛下做个见证，在下想向郡主讨个人。”他转身朝隶帝恭敬地执手施礼。

隶帝稍稍回神，开口准了。

成璃亦回过神，宴席桌下的手紧紧攥住裙角，紧张地望着他。只见叶司南眯了眯双眼，缓缓道：“在下想要郡主……身边的沐雪姑娘。”

什么？！

成璃和在场的众人皆惊诧地望向他。

他如此周旋，竟是为了一个婢女？

【肆】

房内烛火摇曳，成璃死死地咬着指甲。

叶司南竟要为他的下属求娶沐雪，说什么那夜他的贴身侍卫对沐雪一见倾心。

该死的！叶司南耍什么花招！

“沐雪也很舍不得郡主，但毕竟陛下亲自赐婚……郡主就不要再为奴婢伤神了。”一旁泪眼婆娑的沐雪劝慰道。

沐雪自小便伴她左右，两人情同姐妹，如今却要嫁去异国他乡。成璃攥住沐雪的手，逼问那夜她迷路的情景，却见沐雪脸颊飞上可疑的红晕，娇羞道：“那侍卫敦厚温和，想必是良配。”

如此看来，想必沐雪也是有意于那侍卫的。成璃放心了些，也松了口气。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愤懑，心烦意乱了一整晚。偏偏次日清晨，令她辗转反侧的罪魁祸首还主动找上门来，美其名曰“送彩礼”。

叶司南跷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悠闲地端起骨瓷茶盏，吹去浮叶，浅浅啜饮了一下。他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盯着成璃，勾唇道：“若是郡主舍不得沐雪，大可和她一起嫁到南玥来，做在下的世子妃。”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成璃羞愤地咬唇，气鼓鼓地端茶送客。纵使他长得俊美无双，可她才不要嫁人呢，遑论是他这个狐狸！

本来她们都要打道回南津了，现下一来，又要开始筹备二人的婚事。虽是侍卫与婢女之间的婚嫁，可成璃也不想亏待了沐雪。

这几日，成璃忙得晕头转向，总算圆满礼成，她得以在凉亭内喝口茶歇息片刻。

这些天叶司南也没出现，想必是被那些公主缠得紧了。思及此，她心里竟有些酸意。

突然身后的草丛中蹦出来一个身影，自后方一把抱住成璃的腰，嚷嚷道：“捉住成姐姐了！姐姐为何总躲着我？”

成璃听到这个致命的声音，只觉得头疼，她起身拱手道：“参见十皇子。”

眉清目秀的少年已到她下巴，他瞪着懵懂的大眼睛又开始纠缠成璃。

“成姐姐你力大无穷，能不能一拳捶倒御花园里的大树啊？”

“没试过。”她面无表情地回答。

“那我们去试试吧！”

“不去。”她拒绝道。

“为什么？”

“因为手疼。”

开什么玩笑？纵使她气壮山河，也是凡胎肉体好不好，谁没事去捶大树啊？她又不是力大无脑之人！

“那成姐姐教我功夫吧！”十皇子倾身上来就想撒娇，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拎住了衣领，使他伸长了手臂也够不到成璃。

“十皇子马上就十四岁了，也该知道男女有别了。”叶司南口吻淡淡地道。

“大不了，本皇子娶了她便是！你放开我！”十皇子十分不满地噘嘴，挣扎着。

刹那间，叶司南眯起双眼，浑身透露出一种危险的气息，他露出森白的牙齿笑道：“那可不成，她可是要做我世子妃的人啊！”说罢，他轻轻一松手，十皇子竟自己扑了出去，摔倒在地。

十皇子回头恶狠狠地看了叶司南一眼，可能觉得他是惹不起的主儿，便愤愤地走了。

【伍】

帷幔飘荡，楠木床榻上，成璃却失眠了，她愣怔地抚上自己的唇。这个叶司南！他居然敢吻她！还被他发现了秘密！

白日，叶司南替她解了围后，说要送她回宫，路上却又戏弄她，她面红耳赤地推了他一下，竟将他一掌打落到了荷花池里。该死的，她明明没怎么用力啊！而且她沒想到叶司南居然不会水，于是她好心跳下去救他，没想到他居然……在水下吻了她！

圆润的碧叶中，他衣衫尽湿，伸手一把扣住她的脖颈吻了上来。等二人催着内力游上了岸，他抹抹嘴角，笑着说：“谢郡主渡气之恩。”说得倒是冠冕堂皇！成璃面色涨红，指责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他湿润的长睫上挂着水珠，在她耳畔询问。

故意吻她？可她在水下明明可以推开他的，为什么没有推开呢？

她心烦意乱，没好气地斥道：“故意装溺水！”

叶司南没有回答，他狭长的双眸眯起，伸手抚上了她的脸，揶揄道：“郡主的人皮面具起泡了，下次可要注意些才好。毕竟未来的世子妃，还是要注意些仪态的。”

他的指尖温暖柔软，她心跳如擂，别过脸道：“世子莫要再对我说轻佻的话，你的和亲对象是公主……”

“可本世子，一开始就是为你而来。”叶司南用修长指尖捏住她的下巴将她转过来，直视着她的双眼，道，“不然你以为那神弩是做什么的？隶帝又是怎么想起召你入宫的？我又为何在大隶盘桓许久？”

回想当时他灼灼的眼神，成璃竟然觉得浑身发烫，心脏快得像要挣脱她的胸腔一样。她烦闷地将被子拉过头顶，她才不要信他的鬼话，明日一早她就去找隶帝请辞！

晨光熹微时，成璃就开始收拾行囊了，待到隶帝下朝时她便立马去请辞，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隶帝为她和叶司南赐婚的消息。原来前几日叶司南便向皇上求娶她了，隶帝飞鸽传书问过了南津郡王的意思，这才下了旨。

“叶世子也准备回国备礼，正巧回南玥与南津郡是一条路，你二人便一同南归吧。”隶帝说罢，命人准备了随从马车择日护送他们南下。

一行人走走停停，叶司南有时沿途兴致大发，还要拉着成璃去附近的城镇上逛逛，本来半个月的路程生生走了两个月。

秋风凉薄，宽敞的马车里却很温暖，成璃紧紧贴着马车一边，不知为何她离他近了，总会觉得面红心跳的。而另一边，叶司南却肆意地跷着二郎腿，用手支着头睡着了。绛紫锦衣衬得他皮肤胜雪，睫毛纤长，眼睛微闭，不知梦到什么竟微微皱起了眉头。

成璃伸出手，想抚平他皱起的眉头，指尖将要触到他的时候，他却陡然睁开双眼，一把将她拉入怀中道：“怎么？你现在就等不及了？”

他的怀抱温暖宽厚，他却笑得不怀好意。成璃忍住悸动，直直地回望着他问道：“叶司南，你到底为什么选我？”她的语气尽量平缓，决计不让他看出端倪。

叶司南是南玥叶王的世子，而南玥与南津接壤，若日后南玥起了进击的心思，首当其冲抗击敌人的便是南津郡的百姓。他求娶她，怕不是那么简单。

“看来郡主真是把我忘了。”他紧紧箍住她的腰，一字一句道，“七年前，郡主救过我一命。”

【陆】

疑问解开了，南津郡也到了，叶司南依礼去了郡王府拜访，郡王妃热心地将他留在府内小住几日，他还顺水推舟地应下了。成璃摩挲着下巴，思索着往事。

七年前，叶司南十二岁，他的生母是南玥王赐给叶王的一个伶人，所以他在叶王府中并不受宠，还常常受人欺辱。兄弟姐妹们都笑他长得秀气像个妖娆无力的戏子。

那年，叶王携五子冬狩，年纪最轻的叶司南被人骗到了偏僻之地与侍卫们走散。

冰天雪地里，弱小的他越走越远，与一头雪狼在断崖处狭路相逢。马受惊直立，他跌落下马，雪狼张开血盆大口上前一跃时，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就是此刻，同样在那片山脉狩猎的成璃，一箭贯穿了雪狼，它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呜咽。

叶司南睁开眼，看到远处高马上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她披着红披风威风凛凛地冲他喊道：“喂——，你没事吧？”

叶司南垂下挡在脸前的胳膊，大口喘着粗气，心里暗暗感叹这女娃好生厲害，竟有如此大的臂力让箭射得这么远。他还没来得及感谢她，突然山谷内一声声“成郡主”的呼喊声由远及近，小女孩噘起嘴，不满地掉头。

万里冰封的雪地里，她看了看他身上的南玥服饰，侧头喊道：“小南玥人，他们来寻我了，你自求多福吧！只有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活着回去！”她策马而去，身影在天地间逐渐缩成一个小红点儿，徒留愣在原地的叶司南许久不能回神。

没人知道叶司南是怎么找回去的，他身上布满了雪霜，嘴唇发紫、双脚僵红生了冻疮。可王府内一片歌舞升平，叶王没有下令找寻他，甚至，叶王压根儿没有发现他不见了。

不知叶司南是何时蜕变的，此后他韬光养晦、步步为营地坐上了世子之位，又因折冲樽俎的外交手段，成为南玥王倚重的使臣。当王府众人终于不得不仰视他的时候，才发觉当初那个羸弱少年，已长成了纵横捭阖、杀伐果断的男人。

成璃一回南津郡就卸了人皮面具，还带着叶司南在南津郡游玩儿了几日。就在叶司南向郡王辞行时，郡王却接到隶帝的密旨：南玥首鼠两端，表面与大隶和亲进献，暗地却勾结塔耽，南津郡要小心防御。

秋风肆虐，旗子猎猎作响，巍峨的城墙上，成璃披着赤色的斗篷，拉弓瞄准了刚骑马出城的叶司南的脊背。那个人依旧一身紫衣，恣意地骑在马背上，不疾不徐地行着。

“璃儿。”郡王沉稳地出声，催促着成璃。

大战一触即发，此刻杀叶司南立军威，最好不过。

成璃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握着箭柄的手指节泛了白，只听一声清脆，青铜铁箭竟断成两截。郡王面色不善，又令人为她搭上一根，道：“若你下不去手，为父便要下令了。”

此刻叶司南微微转头，在远处自下而上回望了她一眼，看见拿着弓的她，他漫不经心地笑了，风华灼灼。想必他也知道，隶帝已知晓南玥国暗中借兵给塔耽的事了。

该死！他又来扰乱她的心神。成璃闭目，压稳箭尖，只能搏一把了。

势如闪电的铁箭，在空中划出飒飒风声，直冲着他而去。而他不躲不闪，甚至连身子都未曾紧绷。就任由那尖锐的箭自他耳畔呼啸而过，擦破了他耳边一点儿皮肉。泛白的口子，渐渐渗出血来，他却目不斜视，信马由缰。若是刚才他存了一点儿躲避的心思，此刻怕已是箭下亡魂了。

成璃颤巍巍地睁开眼，泪水终是挣出了眼眶，她望着那个身影咬紧了唇。

叶司南，你有种！我且就再信你一次！

【柒】

“南玥王弃我母子不顾，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叶王发现端倪杀了我母亲，还将我视为敝屣。说白了，我只是一颗棋子生的余孽，我在叶王府备受欺辱，还要苦苦守着自己身世的秘密……”他说着说着，竟泪眼婆娑起来， “只有强大了，我才能保护我在意的人和事……”

成璃不知，他竟独自承受过这么多苦楚，整个人怔在原地不知如何安慰他是好。叶司南借机倚在她怀中道：“如今年轻的南玥王穷兵黩武，一边搅动西南塔耽族，一边要攻打大隶。从前是我拦着，提出和亲，但如今再也拦不住了……只有我统领南玥，才能永葆三国太平，南玥将会是大隶最可靠的盟友。”

不对。成璃不耐烦地推开他，质问道：“过去十几年间，你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杀死叶王，为何偏要等到现在？”

“虽说他对我生母不义，可我好歹叫了他那么多年父王……”叶司南垂下眼眸，道，“再者，他在军中威望颇高，旧部拥趸广布，这也是为何在南津郡时我没有直接下手，而大费周章了一番的原因。不过他已身殒，此后又有隶帝相助，我自有办法收服军队，登基为王。”

他说得合情合理，但成璃还是觉得很愤懑，这么大的计划，他竟瞒着她。而且这只狐狸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呢？

叶司南却一把抱住她，把头埋进她怀中委屈道：“自入境以来，我便下令不许动大隶子民分毫，你的父母也安然无恙地被保护起来。不告诉你计划，是想将戏演得更逼真些，叶王才会掉以轻心。我为你步步为营了七年，你都不肯信任我一次吗？”

听着他委屈的话语，她竟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背，有些心疼地轻轻拍打着安慰他。仔细一想，这个少年为她苦心谋划多年，她却一无所知。

她怀中的叶司南嘴角却露出一抹欣慰的笑，七年了，那个红衣小姑娘盘桓在他脑海中七年了，如今他终于有机会将她拥入怀中。

【尾声】

大隶朝元帝四十九年夏，隶国出兵五万助南玥叶世子举兵推翻南玥王朝。

大隶朝元帝四十九年冬，南玥国易主，新王登基，迎娶大隶成璃郡主为后。

大隶朝元帝五十一年夏，南玥牵制住西南塔耽，三國共缔和约，不操金戈，永世修好。

南玥皇宫中，成璃躺在叶司南腿上，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抬头问：“向大隶纳贡称臣，成为附属国，你当真不后悔？”

正在看奏章的叶司南随手喂了她一颗葡萄道：“大隶国力强盛，南玥国在其照拂下，工商农耕发展迅猛，两全其美，各取所需。”

哼！她就知道，当初他信誓旦旦，说什么为了娶她不惜以江山为聘，谁知道这个狐狸的算盘永远不会落空！她噘嘴，刚要不满发声，叶司南却低头锁住了她的唇。

眼见她迅速泛红的脸颊，他狭长的眸中流转着满足的笑。如今他的国家海晏河清，他的爱人就在怀中，他叶司南这辈子，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