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2020-10-20陈全忠
陈全忠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一个相爱的人并不难,难的是遇到对的人。
黄永玉遇到张梅溪的时候才19岁,是一个刻木雕的青年,在江西的一个文化馆混温饱,才半只脚踏入文艺圈,职业不稳定,收入无保障。张梅溪是将军之女,相貌出众、气质不凡,从小酷爱艺术和文学,诗词歌赋无一不精。
月老的红线竟然就这样牵起来了。平常人眼里少言寡语的张梅溪,在黄永玉的陪伴下,敞开了心扉。
时值抗战末期。一天,防空警报拉响,两个人跑到同一个防空洞。那晚,借着月光,黄永玉终于鼓起勇气大胆表白:“如果有一个人爱你,你怎么办?”
张梅溪说:“要看是谁了。”
黄永玉连忙说:“如果是我呢?”
张梅溪笑着说:“你为什么现在才问?你早问,我就早答应了。”
“我有点害怕,这方面我没有经验。”黄永玉尴尬地笑了。
“你怎么能说‘经验呢?”张梅溪笑着用鼻子擦擦黄永玉的下巴……
这一段温馨而浪漫的经历,黄永玉曾多次描述过,他还把当年两人的这段温馨对话画了下来。
但这段爱情注定得不到张梅溪家里的祝福:“你嫁给他,没饭吃的时候,在街上讨饭,他吹号,你唱歌吗?”
不顾反对,张梅溪竟然从家里跑了出来,要和黄永玉私奔。得到消息的那个晚上,黄永玉既意外,又激动。那时他已经逃难到赣州的一个报馆工作,住的是连被子都没有的鸡毛店,盖的是满地的鸡毛。去接新娘子的时候,黄永玉顶着满头鸡毛,让新娘子笑得差点流出眼泪。就这样,他们举行了简单而温馨的婚礼。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有人说,爱情要门当户对;有人说,婚姻要三觀相合。而他们证明了爱情和婚姻只是让彼此简单。
一无所有的日子,她不觉得苦。张梅溪曾写道:“那时我们很贫穷,我们的家很小很小,但有一个窗,窗外面有很多木瓜树,也可看到一口水井,当时他买了一副很漂亮的窗帘回来,拍了一张很美丽的照片,他说,这是我们破落美丽的天堂。”
在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任教的日子,因为有了张梅溪,黄永玉创作的木刻《春潮》《阿诗玛》等作品轰动了画坛。张梅溪陪着丈夫去采风的时候,见过沧海的云、巫峡的雨,也见过春风十里,但她更愿意保持那颗纯简的心,去写那些有趣且精彩的童话故事。
好日子没过几天,他因画了一幅猫头鹰的“黑画”被批判。张梅溪身体一天天差下去,黄永玉心急如焚,请医生治了也不见好。他灵机一动,在房子墙上画了一个两米多宽的大窗子,窗外是绚丽的花草,还有明亮的太阳,顿时满屋生辉。
当年从家里一个人跑出来时,她没有哭过;黄永玉去中国台湾省艺术界发展的那段日子,她没有哭过;黄永玉下放农场三年,她一个人拉扯大几个孩子,照顾老老少少,她也没有哭过。只有这一次,她哭得特别伤心。
一生中所有温柔献与你,仍觉不够
晚年的黄永玉功成名就,不论国画、油画、版画、雕刻、书法、篆刻还是诗文之类,自学成才,皆成巨匠。那把见证两人恋情的小号在颠沛流离之中丢失了,黄永玉有钱了,就在香一家琴行买了一把近万元的小号,豪气地问张梅溪:“你想听什么?”可是,装上假牙的嘴却吹不动了。
他在她面前,越来越像老小孩。年过九旬的他自称90后,喜欢穿红衣服,叼着烟斗,戴着贝雷帽,开着心爱的红色法拉利跑车带她去兜风。
他想在死前就开追悼会,找个躺椅躺在中间,然后听听大家怎么夸他。他甚至对自己的骨灰想了几种方案,跟张梅溪煞有其事地商量,“不如把我的骨灰倒进马桶,请个老先生来冲水”,或者“分成一个个小包,送给追悼会上的客人,拿回去种花”。这个想法让张梅溪笑得合不拢嘴,说:“你就是想半夜吓人。”
他想到了自己的后事,死前把自己的画作和收藏都捐出去,只是没有想到,陪伴了75载的张梅溪会先走。
2020年5月8日,张梅溪走了,96岁的黄永玉亲手写了一份讣告:“尊敬的朋友,梅溪于今晨六时三十三分逝世于香港港怡医院。享年98岁。多年的交情,因眼前的出行限制,请原谅我们用这种方式告诉您。”端正的笔墨下凝聚着万千不舍——漂泊中有她的身影,成就中有她的祈福,患难中有她的分担,这一辈子的温柔,还没有给够。
这一辈子,他只爱过一个她,“小屋三间,坐也由我,睡也由我;老婆一个,左看是她,右看是她。”
人生如驹,后会有期。
(陈福民摘自《莫愁·智慧女性》2020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