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忘的一次笔译

文/徐博闻

2019年12月，论文答辩后，我经学院推荐，获得了赴纽约联合国总部实习的机会。我所在的部门，是联合国全球传播部新闻媒体司网站事务科，负责联合国六种官方语言网站的维护和更新。我的日常工作便是根据英文官网每日更新的内容，同步将其翻译为中文，发布在联合国中文官网首页上。

官网上的内容，是全球热点事件的聚焦，也是全球公民生活的真实写照。从疫情发生，到世卫组织派遣专家赴武汉调查……每一天，我都密切关注着这些内容。它的变化，就是世界正在发生的变化。

2020年3月11日，我像往常一样翻译完当天的官网内容，领导告诉我下午世卫组织将在日内瓦召开新闻发布会，届时会公布是否将新冠肺炎疫情定义为全球大流行。由于新闻组同事无法在发布会结束后立即拿到会场的同传录音，所以需要我协助将发布会上世卫组织总干事的发言听译出来，供新闻媒体组同事撰写新闻使用。推文要在北京时间早上七点发布，因此我要在发布会结束后以最快速度翻译出发言稿，留出时间给新闻组同事撰稿、排版。

尽管已在联合国做了三个月的翻译，但接到任务后，心里还是有一丝紧张。一方面是平时的笔译工作实效性没有那么强，而这次接到任务后留给我的时间仅有一个多小时；另一方面是这次翻译可能会被直接引用做成推文发送出去，所以翻译每一句话都必须仔细，保证高质量。发布会开始之前，我先听了几场谭德塞总干事在其他场合作的关于新冠肺炎疫情的发言，以熟悉其语音和表达，并准备好了录音录屏的软件，以便在直播时拷录下来做参考。

下午14时左右，发布会开始了。同事们纷纷打开直播频道，在电脑上收看。此时的办公室里出奇地安静，隔着几米的距离，都能听到从同事的耳机里传来的发言人的声音。我此时的状态仿佛在考试，一边做着口译笔记，一边录音，一边在脑海中构思着翻译。当总干事宣布此次疫情为全球大流行时，安静的空气中顿时传来了阵阵叹息。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经济的衰退，以及生活方式的转变。而我，顾不了去想疫情带来的影响，急忙思考怎样将总干事说的每一句话翻译成恰当的中文。

由于是国际新闻，且留给同事更改的时间很少，所以写出的译文要字斟句酌。令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关于“isolation”和“quarantine”的翻译。这两个词在疫情期间出现的频率极高，对应的中文词典释义虽然都是“隔离”，但在英文中其实是有区别的，因此翻译时不能直接翻成“隔离”。

于是，我先去查阅了《国际卫生条例》（International Health Regulations），其中对“isolation”的解释是“Separation of ill or contaminated persons or affectedbaggage, containers,conveyances, goods or postal parcels from others in such a manner as to prevent the spread of infection or contamination，而“quarantine”的解释则是“The restriction of activities and/or separation from others of suspect persons who are not ill or of suspect baggage, containers, conveyances or goods in such a manner as to prevent the possible spread of infection or contamination。”根据这两者的释义，我们可以看到“isolation”一词多指对带病体的隔离，而“quarantine”则更偏向于因避疫而采取的强制措施，来保护健康人群。

看到这里，似乎已经找到答案，但对于在国际组织做翻译来说，还远远不够。确定一个表达需要多方取证、交叉检验，这是做笔译的基本原则。我又去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的官网上，搜索“isolation”和“quarantine”的表述。CDC对“isolation”的解释是“Isolation separates sick people with a contagious disease from people who are not sick”，而“quarantine”则是“separates and restricts the movement of people who were exposed to a contagious disease to see if they become sick.”由此可见，CDC给出的关于这两词的释义和《国际卫生条例》中的是一致的，都是从主体的角度进行区分。

以上两个来源均是英文资料，虽然确定了它们意义的区别，但中文到底应该如何表达呢？我又去查阅了相关中文材料。首先是2020年WHO关于COVID-19的临时指导文件，文件中指出“人员检疫隔离是指限制活动或隔离没有生病但可能接触过传染性病原体或疾病的人，目的是监测症状和早期发现病例。检疫隔离不同于隔离，隔离是将病人或被感染者与其他人分隔开，以防止感染或污染的蔓延。”从表述中可以看到，“检疫隔离”与“隔离”的区别与之前查到的关于“isolation”和“quarantine”的区别是一致的。

问题又来了，“检疫”一词，我们在生活中，似乎很少与人联系起来，为了印证这一想法是否正确，以及“检疫”能否作为译文使用，我查阅了《国境检疫法》和《动植物检疫法》，通过这两个法律文本得知，在中国语境下，“检疫”表示防止疫病输入、传出和传播的综合性工作，是个总括性的广义概念，可能涉及多项措施，放在对新冠肺炎疫情的语境下显然不合适，因此排除。

我又继续查证，在中国疾控中心“甲型H1N1流感”公众咨询问题解答中，找到了一条关于 “医学隔离”和“医学观察”区别的解释：

“医学隔离”，指将传染病病人收留在指定的处所，限制其活动并进行治疗，直到消除传染病传播的危险。隔离治疗可以分为住院隔离、临时病室隔离和居家隔离。“医学观察”，又称为“留验”，是指在传染病最长潜伏期内，将传染病病人或疑似传染病病人的密切接触者，收留在指定场所进行诊察、检验或采取其他预防措施。医学观察可以分为集中医学观察或居家医学观察。

经过上述的一系列查证，终于可以大致确定这两个词的翻译了：“quarantine”可以译为“隔离观察或医学观察”，而“isolation”则可以处理为“感染者隔离或患者隔离、病例隔离、 医学隔离以及隔离”。

这样的查证过程，从在上外高翻读书开始，已经成为了我日常学习的一部分。作为职业译员，对写出的每一个字负责是基本的职业素养和专业态度，在联合国发布世界级新闻的时候，尤其要认真。

除了“isolation”和“quarantine”之外，翻译时还涉及了“transmission”与“spread”在中文里到底选择“传播”还是“蔓延”？以及“lockdown”与“lock down”是选择“封闭”“封锁”还是“封城”？这种差异，在读者看来微乎其微，而作为一名职业翻译来说，却是考量专业的一把标尺。

“你需要对你写出的每个字负责，你需要能充分地讲出这样翻译的道理”，这是上外高翻老师在第一节课给予我们的教诲。

翻译完成后，为了避免中文译文有冗余，除了自己检查外，我还让其他同事帮忙通读了许多遍，确认无误后发送给新闻组的同事。这整个过程，只用了一小时十五分。紧张的翻译工作结束，而新闻组同事的紧张撰稿、排版工作又开始了。虽早已过了下班时间，但同事们都继续奋战在工位上。

走出联合国，夜幕已浓，抬头看了看总部大楼，依旧是灯火通明，国际舞台上每天都在上演着这样的紧张时刻，而这背后，是无数人的默默付出。

如今国内生活已恢复正常，我也结束实习从疫情下半场的中心安全返回国内。半年多来，我深刻地体会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意义。当今世界全球化日益加深，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独善其身，这场危机，便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真实写照。而中国应对疫情的积极行动和显著成效，更加深了我作为一个中国人的骄傲。我相信这是我此次实习中最真切、也是最直接的感悟和收获。作为一名职业翻译，我也会带着这份自豪感，在工作岗位上，继续用上外高翻教会我的态度和方式搭建沟通桥梁，传递中国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