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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袭”和“回溯”的游戏评《音乐的故事
——从巴比伦到披头士》

2020-10-18文字张垚

音乐爱好者 2020年10期
关键词:音乐家古典音乐

文字_张垚

千万别被副标题中的“披头士”给骗了!

这部由英国BBC 纪录片《音乐的故事》汇编增补的同名书,并不是关于流行乐或摇滚乐的专著。《音乐的故事》以编年体讲述:从公元前四万年伊始,古人类在岩洞中吹奏骨笛受到了“音乐”的开蒙启示,至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采样教父”(Sampling)莱希的作品《快下雨了》(It’s gonna rain),才造就了如今国内大火的嘻哈音乐(Hip-Hop),这些内容均囊括其中。推算下这个时间跨度,或许很多人就不会想读这本书了。

《音乐的故事》并非读者、爱乐人认为的那类音乐史百科。本书作者霍华德·古多尔(Howard Goodall)是英国作曲家,长期为音乐剧、合唱团及电视节目配曲,并曾在BBC担任古典音乐频道主持人及驻场作曲。纪录片《音乐的故事》的主讲人也是此君,而全书内容的主干自然也是——古典音乐。

《音乐的故事——从巴比伦到披头士》霍华德·古多尔 著,赖晋楷 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4月出版

在国内语境下,每每谈及古典音乐,多少都会有望洋兴叹之感。人们听到这个词,仿佛都能看到那束来自欧洲的“桂冠之光”。而古尔多并不这么认为,在他的叙述中,古典音乐除了音乐家们自身求索、求知、求真的个体经验外,更多的灵感与启发,均来自游吟歌者传颂的民间曲调,伟大深邃的戏剧、诗歌传统,以及攥取全球各个族群传统音乐、民俗音乐,来延续古典音乐的活力并拓宽它的维度,以迎合不同时代听众们的需要。

人类再次“发现”音乐

人类从骨笛的“开蒙”历经三万年后,才发展到几大古文明都形成了音乐演奏的仪式及庆典。不过如今我们只能以陵墓壁画描绘和古乐器发掘作为“上古音乐”的旁证,没有任何乐谱记录留存于世。

现存最古老的记谱——约公元前2000年至公元前1700年古巴比伦文化的四弦格鲁特琴调音乐谱泥板,却因无乐器存世而成为了无法演奏的“音乐”。现今我们能看到公元三到四世纪的基督教圣歌、宗教吟唱的记谱抄本,但其中使用的符号难以辨认,更不用说识谱歌唱了。今天的我们与公元一千年内的声音联结,唯有单音圣歌(Plainchant)了。

01 古埃及纳赫特墓壁画《三个女乐师》

02 圭多修士与纽姆记谱法

03 德国南部霍赫勒菲尔迄今三万五千年前的人类骨笛

在漫长的单音圣歌的唱咏中,只因少年们“意外”加入了合唱圣歌,僧侣们发现了人声(自然音程)的神奇变化,从而产生了“音高”概念,进而教会规制了八度音(Octave),之后使单音圣歌在旋律、层次上已经非常接近今天所说的“和声”效果了。先人们单单对音乐的“意外发现”到“简单规制”就经历了四五百年之久。

公元十一世纪初,意大利阿雷佐的圭多修士(Guido of Arezzo)成功改良了纽姆记谱法,用系统化的黑点(符头)和四条直线,规范了古老的文字记谱法。圭多修士“发明”了音乐的“字母”,至此西方音乐如文字一样可以被记录、书写、创作,随之传播。音乐有了“规范用语”,就有了自然生长的能力。它在欧洲不同的文化地域生长出不同的音乐生态,从此西方音乐迈入了一片坦途。

之后十五世纪初的英格兰,作曲家杜恩斯塔布尔理出了“三和弦序列”,并广泛运用在其作品中。随后的西方音乐就已成为配有和声、节奏以及大型和弦序列,充满能量的艺术形式了。

“音乐”再次观照人类

当欧洲从中世纪黑暗的泥沼中爬出来,借由地理大发现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掠夺——瘟疫、屠杀、让美洲大陆染成了血红色,但这却使欧洲迈入了文艺复兴的辉煌年代。

乐器的演变随着横穿欧亚、北非的千年商贸运作、演化着,把今天东亚、中亚、西亚、北非、欧洲的弓弦乐器并置类比,任何人都能从器型、音色和演奏方式看出它们皆源自同宗的弓弦乐器家族,只不过它们早已生长在各地迥异的音乐脉络上了。

小提琴就是此时被催生成型的,弦乐组、管弦乐队也在这百年间渐渐成势。西方音乐有了大编制的演奏方式,就迎来了“谱写史诗”的年代。大部头小说般的歌剧、芭蕾舞剧风靡欧洲,复杂的器乐编制、演奏技巧也应运而生。然而,如此丰富的音乐生态却只服务于宫廷贵族阶层。

直到1722 年巴赫发表了《十二平均律曲集》,他“沿袭”了七百年前圭多修士的做法,规制出古典音乐的“范式”,也就是音乐秩序。而后,巴赫发扬了对位法(Ccounter-point)的使用技巧,并吸纳了德国工匠制造钢琴、管风琴的先进设计理念。这些创举无疑都是巴赫对路德教派(改良派)“因信称义”(强调律法、正直、节俭的重要性与神圣感)教理的虔诚回应。

在这西方音乐八百年演化的背后,不过是欧洲人走出中世纪黑暗,迈入文艺复兴、乘帆拓海大时代的另一佐证罢了。所以全书是用“音乐”这一人类艺术硕果,再次讲述人类漫长文明进程中的演化与流变。“古典乐”是一面观照人类自己的多棱镜像,经验不同的读者看到的镜像自然是千差万别的。

古典乐的“沿袭”及“回溯”

进入工业文明后,音乐会从新富阶层、皇宫贵族的私享聚会,渐渐变成面对所有公众售票的“商演”。而音乐作品的个性也愈加突出,“沿袭”巴赫范式下的西方音乐,孕育出了海顿(1732-1809)、莫扎特(1756-1791)和贝多芬(1770-1827)这三位极具创见性的音乐家。他们兼有沿袭、汲取、催化的能力,让管弦乐团的演奏逐步演化成可以独立欣赏的交响音乐会,同时作曲家们的作者性、著作权性也在此时突显出来。

01 巴赫与他的手稿

02 1811年,贝多芬与歌德会面

在十八世纪到十九世纪的交替之际,诗歌与交响乐碰撞在了一起。贝多芬的多部作品(如《梅菲斯特的跳蚤之歌》《普罗米修斯的造物》)都是对歌德同期发表的诗剧作品(《浮士德的悲剧》)的致敬和呼应。数十年后,柏辽兹、门德尔松、舒曼、李斯特等诸多十九世纪的音乐家跟随贝多芬,用交响“篇章”接续、回敬着世纪伊始那部旷世杰作——《浮士德》(Faust)。

十九世纪中叶,当古典音乐家们承接过怆然悲悯的诗歌传统后,他们开始回溯自身欧洲民谣、舞曲的音乐传统,借用民间的曲式曲调延续这古典乐的活力。到了1889年,当萨金特、罗丹在巴黎世界博览会上面对爪哇村民乐手们奋笔速描时,人群中的德彪西早已被这演奏“五声音阶”的异域甘美兰(Gamelan)音乐俘获了。

01 1885年至1890年间的甘美兰音乐表演形制

02 纪录片《音乐的故事》海报

03 《阳光灿烂的日子》DVD封面

在大西洋彼岸,旅居纽约三年的德沃夏克写出了《第九交响曲(自新大陆)》(1894),却因创作灵感来自印第安的诗歌传说引发了一场“道德争议”。从欧洲到北美,两个“音乐”事件,启动了西方音乐二十世纪未曾间断的音乐“回溯”序幕。

全书除了贯穿这些古典音乐史中闻名遐迩的音乐家外,古多尔还提及了不少对古典乐有过优化改良的作曲家,他们启发了很多古典后辈,自己却深埋在音乐史的暗角,鲜为人知。他在书中引述了很多与音乐家同时代的音乐评论及民众反响,甚至还有音乐家去世后的逸事传闻,也算是古典宏大“乐章”后附赠读者的余兴调剂了。

“银甲骑士”的百年辅佐

BBC还制作了与本书同名的一套六集纪录片。古典音乐流变的叙述并不丰厚,缺乏历史参照的纪录片会对国内读者、观众产生一定障碍,但优势是古多尔提及古典乐中的诸多范式、案例都能声情并茂地呈现出来,从“意外”少年们合唱的单音圣歌,到“采样教父”莱希的《快下雨了》,纪录片中均有呈现。“音乐的故事”不只能被读到,更需要被“听”到。

纪录片与文本叙述的互相辅佐,或许会对年轻读者有更多的吸引力。二十一世纪,VR、AR等等媒介早已把人的视听局限无限拓宽,单向度的媒介载体很难引起新生代们的兴趣。就如古多尔在书中所述:“如果没有1895年那位银甲骑士(电影)的到来,古典乐仍旧在末日之路上徘徊呢。”

01 披头士乐队在印度

02 披头士乐队成员乔治·哈里森与西塔琴大师拉维·香卡

且不论普罗科耶夫与爱森斯坦在《亚历山大·涅夫斯基》(1938)中的天作之合,单就姜文导演的《阳光灿烂的日子》(1994)就让国内几代年轻人牢记了《乡村骑士》的间奏曲,认识了意大利歌剧,乃至西方古典乐。生长于二十世纪末到二十一世纪初的几代青年,凭借全世界各路大导演们影像的承载,也稀里糊涂地听遍了古典音乐家们的诸多杰作。哪怕你说不出曲名,不晓得作者,但那片段、那节奏、那旋律、那曲调,早已如钢印般烙在我们的脑中。

在各类社交平台上,凡自诩“影迷”的网友,都能说出四五位活跃在好莱坞全球巨制背后的作曲名家。这位给古典乐续命一百二十年的银甲骑士,也使多年陪伴古典乐的歌剧、音乐剧、芭蕾舞剧变成了“曾经的文娱典范”,渐变为“高”于大众生活的“古典”式文娱。

再玩一次“沿袭”和“回溯”的游戏

书到最后,古多尔还是着重谈及了披头士乐队:他们在音乐上的创见依旧沿袭着巴赫以来西方音乐伟人们规制的音乐的调性谱系。其更多的探索是以唱片作为主流传播介质后,高速发展唱片录音录制技术;抑或是以录音室作为“一种乐器”重塑音乐的实验。

披头士乐队作为流行乐的典范,依旧沿袭着他们古典先辈们的规制,从盎格鲁·撒克逊-凯尔特民族音乐中汲取精华,从印度拉格(Rage)音乐中获得启发,让诸多中古乐器还魂融入其作品,点睛般的化歌曲为神奇。他们四个不过是让摇滚乐再玩了一遍人类音乐“沿袭”与“回溯”的游戏。

在今天,如果你听的是古典乐、歌剧、音乐剧,你会为一部交响曲、一个乐章、一段花腔演唱而激动;如果你听流行乐,你会为一段唱词、一段旋律而哭泣;如果你听摇滚乐、嘻哈说唱,你会为一段吉他Riff和贝斯鼓的节奏去疯狂POGO(摇滚乐现场表演中的一种乐迷互动方式,跟着音乐节奏集体蹦跳),甚至手舞足蹈。从古典音乐会到摇滚音乐节,乃至电音派对,人类在音乐中寻求的“嗨点”并没什么本质变化。当我们嗷嗷待哺时,第一次听到悦耳的声响、成段的乐音,那种兴奋、愉悦的感觉,和我们四万年前吹响骨笛的祖先是一样的。

那一声就是人类“音乐”的初试啼音,人类音乐的“游戏”从此开始。而《音乐的故事》就是人类的“游戏”故事,规则就是“沿袭”与“回溯”——因为无论是“演奏/弹奏”(Play)还是播放(Play),都是“玩儿”(Pl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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