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卖1.6万斤粮票的“周折”

2020-10-16

文史博览 2020年8期

大概是从1979年开始，我常去武汉汉正街批发回一些针头线脑之类的小百货，然后再拿去湖南攸县的一些偏远山村里叫卖。别看这是小买卖，当时还得遮遮掩掩，轻则叫非法经商，重则为投机倒把。大帽子扣下来，顶挡不起。

衣兜里装着借来的两三百块钱，恨不得一个子儿掰开两瓣用。坐的是慢车、硬座，从株洲到武昌票价8.5元，全程大小七十几个站，每站必停，慢慢悠悠20多个小时才到达终点站。那时随便吃个馍和包子都可以填饱肚子，住宿在候车室或车站广场都可以解决，但有一样东西却是万万省不了，那就是粮票。当时，去饭馆就餐、去商店买任何粮食制品，没有粮票，有钱也白搭。

城镇户籍的，要想得到粮票，可拿粮本去粮站领取，领多少，从粮本里扣除定量指标即可。农村户籍的就困难多了，要生产大队出具介绍信，经公社审批，其间会被刨根问底，换多少，做什么用，无盲流和倒卖之嫌，才会被盖上大印。

我因为常出门，所以经常求人换粮票。有个姨表姐，在416地质勘探队（驻地在湖南攸县菜花坪）当工人，是城镇户口，因此我常常背着米去她家换粮票。有时，她也白给我三五斤。

一次，我背着半石棉袋谷子，走向15里路外的拓桑渡粮站。粮站的职工看完介绍信，称了稻谷，接着问：“油呢？”原来，1斤粮票里面还含有一钱的食油指标。第二天，我提上油再去，换回了20斤全国通用粮票。

1984年，我有了一本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来到攸县网岭，租了两间临街的小房子，名正言顺地开始做生意。那时我常去武汉皮鞋四厂采购那种价格便宜、外表粗糙但结实耐穿的皮鞋。这时的武汉，吃饭和买食品可以不用粮票，而是用钱代替，该收1斤粮票的食物，加收3角钱。这个价钱有点高，比方半斤米的白饭，交粮票只收1角钱，不用粮票则要2.5角。

一次，偶然路过汉口粮食市场，里面全是卖各种粮食、豆类的摊子。粮摊上摆着许多用皮筋箍扎着的小把粮票，在公开或半公开地兜售。以粮票面额和种类论价：武汉市粮票每斤6分钱、湖北省粮票每斤8分钱、全国通用粮食每斤1角钱。全国各省市的粮票都有，价格不等。面额最大的伍斤。最小的半两，即25克，外加两分钱，可买一个拇指大的煎饺。面额还有更低的：1960年，南京市粮食局发行的一钱面额粮票，只有5克。名称是：南京市粮食局流动购粮凭证。

这以后，我老买武汉市粮票，去买餐，还真很省钱。顺便也买些全国通用粮票回家买米。当时，我们全家都来到了网岭，没种田，一家6口都靠买米度日。这也合算：市场米价每斤2.8角至3角。而粮店的米价每斤才1.38角，再加1角的粮票，合计2.38角，且还可以买上每斤7.2角的茶油。

每逢集日，黄丰桥都有几个少妇来网岭买米，贩回去再倒卖给煤炭窑上做工的。她们常在我的小店里喝茶、寄放米，见我从粮站买回米，挑着去市场卖，便劝道：你把粮票卖给我们，不省事多了吗？

各种各样的粮票

尝到了甜头，我的胆子越来越大，决定干一次大的。1986年夏，我拿着全部积蓄及借来的钱，辗转武汉、郑州、天津等地，历时12天，收集了1.6万多斤全国通用粮票。

从天津返程，下午7时许，前方就是湖北孝感站。列车查票，一个大个头乘警开路，后面跟着几个列车员，地毯式铺开。我只有一个小提包，应该没有携带危险品的嫌疑，不知咋地引起了大个头的怀疑。他见提包里是一扎扎齐刷刷的粮票，便把我带到乘警室，并根据我的供述，简单做了个笔录。这时已到孝感站了，他把我和这只小提包，转交给孝感车站派出所，当时，派出所只有两人在值班。两人叽咕了几句，便对我说：“你去找个旅社住下吧。明天来处理。”第二天上午走到派出所，昨日那两人不在。等到下午两点两人才来接班，一见我，就说：“你这事不归我们管，已移交车站工商所。就在这后面，你去吧。”结果在车站工商所被告知已转县工商局了。

案子落在县工商局市场股一个胖胖的女人手里。我又将对那个大个头乘警的交代重述了一遍。她做完笔录，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五千斤以上，万斤以下，属大案。你属特大案，若发生在早几年，轮不上我们处理，抓住了就关押，没有个七八年，你出不来。现在的处理办法有两种，一是给你开个罚没单，案子就了结了。二是转地区工商局处理。”

我吓得一身冷汗，忙诉苦衷：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这是借着钱、几乎押下身家性命买来的。

她脸上露出丝丝怜悯：“我手上只有这点儿权力，那就转地区工商局吧。”

走出县工商局，我又换个旅店住下，心里七上八下，到处打听孝感地区工商局的地址。

那年，孝感还没建市，孝感地区机构就设立在孝感县城里。市工商局离县工商局，不到一里路。

已是来孝感的第四天了，吃罢早饭，我壮着胆子走向地区工商局。

当时的孝感地区工商局很简陋，也就是一栋较大的砖木结构的普通民房。人有点拥挤，木质楼梯被上上下下的人踩得嘭嘭响。办事的速度快，只听我说了两句，他们就答复：“10天内，你拿着县以上工商部门的证明，来听候处理。”

我一听，到哪去弄县以上工商部门的证明呢？我的直系亲属和旁系亲属中，连一个做生产队长的人都没有。回家后，我把所有认识的人都摸排了一遍，也没找到能求助的人。

网岭工商所卢所长和倪副所长，常在下午下班后来我小店闲坐。工商所就租住在我对面几间民房里，只有几十步远。他们对我的事不可能一无所知，只不过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他俩待我好，现在东窗事发，要他们赌上饭碗，去说瞎话、作伪证，是万万不可以的。

快到10天的时限，突然出现转机，网岭工商所的倪副所长，升任莲塘㘭工商所所长。他没在网岭工作，倒可以避免些嫌涉。恰好我当时是莲塘㘭户籍，便找到他。他很爽快地给我出具了一份证明。再拿去县工商局，经过一番周折，县工商局在材料纸下端的空白处写上：情况属实。

所谓的“周折”，绝非请客送礼，只不过费了一番唇舌。回想起来，那时从孝感到攸县，我找过那么多人，几乎没散过一支烟。

孝感地区工商局看了攸县工商局盖有的大印后，决定将案件移交原籍处理。

当时邮寄粮票有规定：每次限寄100斤。他们当即叫来几个人，围着一张大桌子，数的数，装的装，将1.6万多斤粮票分装在160多个信封里，用普通挂号信寄往攸县工商局。普通挂号信邮资两角，叫我交了33元邮费，回家等候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