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界扫地僧”朱晓玫: 音乐,不需要成名
2020-10-15李蕊娟
文/李蕊娟
朱晓玫正在演奏
用一生,奏一曲。试问,身处信息爆炸时代的我们,又有多少人能够守住这份执着、这份单纯的情怀和追求,做一个脚踏实地、细心雕琢的“匠人”呢?
最近,一位被誉为“钢琴界扫地僧”的阿姨朱晓玫火了,她漂泊海外30 多年,当过保姆和清洁工,却能弹奏出令音乐家赞叹的钢琴曲;她衣着朴素,手指粗糙,却凭一曲巴赫红透巴黎,并获得了法国骑士勋章!对她的简介大多是“一位目前不为人知的神秘而有实力的中国钢琴家”,朱晓玫到底是何方神圣?她有着怎样的传奇故事?
初心不改,辗转各国学艺
20 世纪50 年代,朱晓玫生于上海,父亲是诊所医生,母亲是小学音乐教师。受母亲影响,她从小就在音乐方面展现出过人的天赋,8 岁在电台中进行钢琴独奏;11 岁时,就考入中央音乐学院附中。
60 年代后期,朱晓玫被送到河北张家口的一个农场当知青,一待就是5 年。后来在农场普及样板戏的过程中,她得到了一个伴奏的机会,母亲费尽周折,从城里给她运来一台有残缺的钢琴,但对朱晓玫来说却是如获至宝。钢琴缺了的琴弦她就用钢丝代替,在田地里劳作完之后,她每晚都会拿着手抄曲谱,在农民家中练琴。
北方的冬天呵气成冰,她时常被冻得连手都伸不开,这时朱晓玫想起钢琴老师曾告诉自己,“热身的最佳方式就是弹奏巴赫”。朱晓玫照做后,发现不只是手在变暖,甚至心里都燃烧起了青春之火……
恢复高考后,朱晓玫进入中央音乐学院的进修班学习。1979 年,她在钢琴家老师周广仁女士的帮助下到美国深造,就读于波士顿的音乐学院。但初到美国时的第一节钢琴课,就给了朱晓玫当头一棒,她的老师是著名钢琴家施耐贝尔的学生,他毫不留情地批评朱晓玫说:“你的手指跑得很快,技术绝佳,但是音乐完全不对。”
朱晓玫
在美国闯荡的6 年,朱晓玫换了35 个住处,当过保姆和清洁工,一个人漂泊异乡,多是磨练,但她对钢琴的热情并没有丝毫消减,她说道:“安全感得从音乐里找。”由于经济窘迫,她曾向波士顿交响乐团的琴师提出请求,以到她家打扫卫生为条件,换得在女琴师家里练琴的机会。
后来随着签证的临期,朱晓玫又想去法国碰碰运气。在巴黎,朱晓玫遇到了一位音乐学院的知名教授,跟着他练琴的费用是每小时400 法郎。上第一课时,当她介绍完自己又问了几个问题后,时间还剩37 分钟。朱晓玫把上了发条的闹钟放在琴上,开始弹奏舒曼的《大卫同盟舞曲》。闹钟响起时还没有弹完,但她实在没钱付下一个小时的费用,就垂下了双手,教授却急了:“继续啊!你弹得这么好,我怎么能收你的钱?”因被朱晓玫纯净而美妙的琴声深深打动,这位巴黎音乐学院的教授不仅主动为她介绍教职工作,帮助她找到了一处便宜的居所,还为朱晓玫联系到几个可以轮流免费练琴的地方。
一鸣惊人,“钢琴界扫地僧”
朱晓玫正为粉丝签名
朱晓玫通过努力工作赚钱,买回了一架二手钢琴,自此她每天的生活变得充实而纯粹。清晨洗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到钢琴前,如同祷告一般虔诚地练习钢琴曲,每天工作结束回到出租屋,第一件事就是扑到钢琴前,周而复始,从不间断。
一次在巴黎的家庭音乐会上,朱晓玫演奏了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一位慈祥的老太太为之陶醉和感动,聊天中得知朱晓玫还没有固定的住所,就一定要把自己在塞纳河边的公寓以极低的租金租给她,还主动带她到卢浮宫去观赏。在卢浮宫,老太太指着创作于公元前190 年的萨奠特拉斯胜利女神雕塑对她说:“我希望你在台上像她一样自信。”老太太还说,“如果我能够弹成你那样,我愿意在农场待上10 年。”就这样,朱晓玫搬到了那套公寓居住。为了不吵到邻居休息,她每天等邻居们都上班后,才赶紧把自己关在家里练会儿琴,然后再去学校做临时教工。
不料一段时间后,出门碰到的邻居竟然问她:“昨天你弹的那个,是不是斯卡拉蒂的奏鸣曲?”朱晓玫马上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还是打扰到你们了。”邻居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一点都没有打扰,我反而很享受你的演奏!”
1994 年,45 岁的朱晓玫收到了巴黎城市剧院的演出邀请,这是她第一次在巴黎演奏钢琴。对于一个默默无闻的中国钢琴家来说,这是件十分难得的事,然而,令朱晓玫更意想不到的是,平日里“偷听”她弹琴已经上瘾的邻居们,居然私下里买了60 多张票支持她。
从第一场音乐会开始,朱晓玫就火了,虽然她的演奏生涯起步晚,也没有经纪公司去推广,但她独特的音乐魅力令人如痴如醉,她弹的巴赫简单而纯净,如孩童般天真烂漫。于是,在巴黎成名后,朱晓玫的名字开始从内向外传播,她的演奏会场场爆满!就这样,貌不惊人、衣着朴素的朱晓玫,仅凭一曲巴赫就红透巴黎,她在欧洲的个人音乐会一票难求;在国内的演奏会门票也当天就告罄,临时加演一场,10 分钟内票又被抢光了!她于1999 年录制的《哥德堡变奏曲》,被美国音乐专家布雷德利·雷曼惊叹:“动听到令人震惊!这张碟可以与古尔德1959 年的演奏录音媲美,两者是‘并峙的双峰’!”
在古典音乐圈中被奉为“神话”的朱晓玫,却生活得十分低调和朴素。她不懂电脑,没有手机,不看电影电视,不喜欢扎堆热闹,她甚至没有一间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且一直孤身一人,但从她指尖流淌而出的,却是这个世界上最纯净的音乐。
因为生活得太过简朴和低调,她还在演出中闹出过笑话。2003 年,朱晓玫受邀请去比利时一个国家级的音乐场馆演奏时,被保安挡在了门外:“对不起女士,早上菲佣已经来过,不用再打扫了!”对此,朱晓玫也不气恼,而是柔声细语地表明自己的身份。也许对她来说,除了琴声,别的都不那么重要。
纯粹做人,弹奏纯净音乐
面对如潮的盛赞和自己的突然走红,朱晓玫却有些慌了。“我不知道竟然会有这么多人来听我的演奏,我很怕把我吹得太好,捧得太高了。所以,我不要那么多音乐会,宁愿把时间用在练琴上。”
朱晓玫在法国
道教是朱晓玫的生活哲学,《老子》里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年轻时,我认为自己必须要取得成功,于是就像战斗机一样生活,即使这意味着牺牲生命的意义。但是在40 岁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一切不该是这样,强大的人应该像水一样,温柔不争,却有着冲破坚石的力量。”在老子的思想中,她找到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并重新诠释了巴赫,她还因此获得了法国文化艺术骑士勋章!
“当我听到有人说我在通过西方音乐传达中国古代思想的时候,我感到非常兴奋,因为这正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并将继续这样做下去。”
2014 年,为了给妈妈还愿,朱晓玫第一次回上海开音乐会,演奏会当晚,门票销售一空。“当我结束弹奏,站起身鞠躬时,没有人离开,也没有人发出声音。那一刻,我对这个国家有了很大的信心。”朱晓玫回忆说。
当三位女孩在音乐会结束后来到朱晓玫面前,说她们是专程从内蒙古包头赶来的,只为了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这场演奏!她感动得无法言语。
巴黎的香舍丽榭音乐厅每年都请她去演奏,朱晓玫常常推脱不去。她是完美主义者,担心自己年龄大了,弹得不够完美,而且朱晓玫坦言,演奏是自己的,如果想迎合听众的口味,想着卖更多的票,势必会受影响,她只想纯粹地做自己,弹奏纯净的音乐。
几十年里,朱晓玫每天都朴素度日,她不吃油腻,因为油腻会熏坏了钢琴,“而我也请不起调音师去维护琴”。她也很少自己在家做菜,她对物质的要求很低,只要不让自己饿着,一切都会感觉很知足。朱晓玫至今未婚,她调侃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人要娶我,但如果真的结了婚,恐怕也就不能全身心投入地去弹琴了。”
近些年来,她一直在巴黎音乐学院教钢琴。对朱晓玫来说,欧洲得天独厚的环境更适宜于对音乐感悟的培养,她在巴黎的寓所就位于古老的塞纳河边,那是居里夫人曾经住过的街道,房子左边是伏尔泰的故居,右边是毕加索的故居。在巴黎,她经常会去拜访肖邦和李斯特的故居,以寻求新的音乐灵感。
2018 年,她在回国演出时遇到了一个弹钢琴的好苗子,并由此想到,自己应该为中国喜欢弹琴的孩子做点什么。比如帮助他们提高技艺,把自己所走过的弯路,以及对巴赫的理解,都告诉他们。于是朱晓玫就想从国内物色年轻的钢琴天才,带他们到欧洲来感受一番,并手把手教他们,于是便有了“青年钢琴家计划”。这几年,朱晓玫从国内挑选出了陈学弘、扎西措、张铖等一批优秀的“90后”青年钢琴师,带他们在欧洲感受艺术气息,并亲手指点孩子们的琴技,最终帮他们捧回了“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冠军等大奖……
对于别人夸她为天才,朱晓玫也有着自己的理解:“你是不是把精力全都用在了自己所做的事情上,决定了你能不能成为天才。”如今已经年过六旬的她,依然生活简朴得像个“灰姑娘”,站到人堆里没有几个人能认出这位神秘钢琴师。只有登台演奏,十指行云流水般在黑白键盘上起舞时,朱晓玫在世人眼中才会变得熠熠生辉!
朱晓玫说:“这么多年来我只想躲在音乐背后,躲在作曲家背后,这样往往会让音乐更有力量。想要有所成就,就要有所舍弃。”用一生,奏一曲。试问,身处信息爆炸时代的我们,又有多少人能够守住这份执着、这份单纯的情怀和追求,做一个脚踏实地、细心雕琢的“匠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