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与幻想：刘基硅化木诗解读

文/胡雄健 by Hu Xiongjian

温州的明代文化名人多藏石、赏石家，如明初宫廷画家谢庭循，收藏过结核鱼化石（详见《宝藏》杂志2018年第2期《明宫廷画家谢环的鱼化石之谜》），明代中晚期抗倭英雄王叔果则收藏有大理石屏并撰有最得赏石三味的大理石屏铭（详见《宝藏》杂志2020年第4期《明代王叔果“大理石屏铭”漫话》），而明代开国功臣刘基则写了一首既有科学性，又有奇妙幻想的吟诵硅化木的诗——《为贾性之赋松石》。

一、刘基《为贾性之赋松石》与硅化木

刘基（1311～1375年），字伯温，元末明初政治家、文学家，明朝开国元勋，封诚意伯，出生并居住于南田。南田原属青田，现属温州文成县。正德八年（1513年），明武宗赠封太师，谥号文成，故史称刘文成。刘基是民间的智慧化身，“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并被尊为“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伟人。刘基精通天文、兵法、数理等，尤以诗文见长，与宋濂、高启并称“明初诗文三大家”。有《诚意伯文集》20卷传世，收有赋、骚、诗、词1600余首，各种文体文230余篇，如《郁离子》《卖柑者言》等。

元至正三年（1343年），刘基出任浙江行省儒学副提举，一年后辞官归隐。至正八年到十二年间，刘基长住杭州，经常到萧山等地“放浪山水，以诗文自娱”，因为萧山有他的好友任原礼、包与善、贾性之等名士，故在此留下许多诗歌，仅给“市隐斋”主人贾性之题写的诗赋就有《贾性之市隐斋记》《为贾性之题山水图》《宿贾性之市隐斋》《为贾性之赋松石》等。

刘基《为贾性之赋松石》中的松石，指的是松树古木石化而成的树化石、木化石，即硅化木。因为树木的有机质成分已经全部为二氧化硅所交代、所化解，故曰硅化木。当树木因火山爆发等灾变事件而被深埋于地下之后，火山热液或地下水中的SiO2、Fe、Ca等化学元素就会对树木的有机质进行交代置换，“润物细无声”，完好地保留下树木本身的纤维、年轮、节疤、树瘤、蛀眼等，从而成就形为木，质为石的硅化木。硅化木的矿物成分为二氧化硅类的石英、蛋白石、玉髓以及少量的方解石、白云石、磷灰石、褐铁矿和黄铁矿等，若存在铜、锰等致色微量元素，硅化木则呈红、黄、黑等多种颜色，并可据以区分产地。新疆和内蒙古所产的地表硅化木，曾经风砺，皮色特别漂亮。

题名：【炮弹出膛】 石种：硅化木

题名：【万象生】 石种：非洲桫椤木化石

题名：【叠嶂夕照】 石种：硅化木

题名：【楼兰余韵】 石种：硅化木

最古老的硅化木出现于3亿年前的古生代泥盆纪，主要是裸子植物的次生木质部的石化标本。最常见的硅化木集中出现于距今1亿年前的中生代晚三叠纪到早白垩纪，原木主要是与恐龙同时出现的裸子植物的松柏类。6500万年以来的第三纪和第四纪木化石，原木多属于可辨识的被子植物类，故采用现代植物属名命名，严格的说属于半化石，因为尚未真正成岩。近年市场上常见的缅甸树化玉，就是一种“半化石”硅化木，形成于距今2000～600万年之间，在低温低压的成岩环境中，因交代作用渗入树木之中的SiO2没有完全结晶，常保留有水分子，因此便以微晶-隐晶质的玉髓和含水蛋白石形态存在，类似于宝石澳珀。所以，从地质学角度分析，将树化玉称作“玉化树”更切合实际，与同产于缅甸的低温高压变质矿物硬玉（翡翠）不可同日而语。

浙江也出硅化木，如浙东新昌硅化木国家地质公园，有6个埋藏层，300多棵硅化木，其中有直径3.5米的“硅化木王”。2016年，浙南泰顺白垩系也发现一棵直径0.8米，长约1米的硅化木，南京地质古生物所泰顺籍专家梅盛吴认为其属于松柏类，树龄约500年。浙中金华永康一代，则以水冲硅化木著称，属于一种另类的观赏石。最好玩的硅化木，当属蕨类植物桫椤化石，有“八卦”图案。

二、古人眼中的硅化木

国外迟至1709年（相当于清康熙年间）才提出“木化石”的概念，而中国早在公元880年之前（陆龟蒙死于881年，所以认定公元880年之前中国已有木化石的认识），就已有“松化石”的科学认识。如唐代大诗人陆龟蒙在《二遗诗序》中写道：“东阳多名山，就中金华为最，枝峰蔓壑，秀气磅薄者数百里，不啻神仙登临。草木芬怪，永康之地亦蝉联其间。中饶古松，往往化而为石，盘根大柯，文理曲折，尽为好事者得而致于人间，以为耳目之异”。《二遗诗》曰：“谁从毫末见参天，又到苍苍化石年。万古清风吹作籁，一条寒溜滴成穿。闲追金带徒劳恨，静格朱丝更可怜。幸与野人俱散诞，不烦良匠更雕镌”。

题名：【横财】 石种：硅化木

成书于北宋1061年的《图经本草》：“今处州（浙江丽水）出一种松石，如松干，而实石也。或云松久化为石。人多取饰山亭及琢为枕。虽不入药，与不灰相类”。不灰，即不灰木（角闪石石棉）。

南宋杜绾《云林石谱》“松化石”条载：“唐陆龟蒙得石枕、琴荐（安放古琴的底座），因作《二遗诗》，序中言东阳、永康一路，松老皆化为石。顷年，因马自然先生在永康山中，一夕大风雨，松林忽化为石，仆地悉皆断截，大者径三二尺，尚存松节脂脉纹。土人运而为坐具，至有小如拳者，亦堪置几案间”。清乾隆朝应泰华的《松化石歌》，似乎在给杜绾“松化石”作注：“盐官羽客马自然，炼丹烧汞松之间……一声霹雳震林垌，十里铅松成怪石。松性何如石性坚，铁皮麟甲相新鲜。贞心不肯拜秦爵，罅漏待补娲皇天。自唐迄今历千载，土中往往见精彩。谩讶根枯叶不抽，细睇肤理松纹在……”诚然，硅化木的根叶、枝杈、花果都没有保留，保留的只有树干部分。

古人还赋以硅化木神奇的传说，如杭州西湖岳飞墓前，有一座“精忠柏亭”，其中有多段硅化木，称之为“精忠柏”，岳飞被枉杀于风波亭后，亭前的柏树就逐渐枯萎并转化为石，是谓“精忠柏”。

三、刘基《为贾性之赋松石》解读

刘基《为贾性之赋松石》，是专门吟诵松化石的，全文如下：

老松不构厦，潜迹归后土。

千年化为石，诡怪惊地府。

酆都装轮奂，翦截就梁柱。

嶙峋锯凿余，弃置人得取。

君家赤玻璃，光采夺朝昫。

嶒崚铁心坚，璀璨霞色古。

何当呼吴罡，匠以修月斧。

持献女娲皇，天罅或可补。

全诗的意思是说，古老的松树古木没有用来构筑宫殿广厦，却悄悄地隐匿埋藏在大地之中。千年以后，埋于地下的松木化为石头，连地府的阎王爷都惊讶于这种诡怪的变化。（当然，硅化木的形成远远不止千年，埋藏千年的树木，出土时仍是木头，相当于木头的“木乃伊”，通称为阴沉木、乌木或碳化木，在缺氧状态下，因细菌等微生物的作用而发生碳化、黑化）。地府酆都装修的美轮美奂，当有被裁截为雕梁画柱的硅化木之功。嶙峋奇兀的松石，被地府锯凿之后，留下了多余的一块，恰好被诗题主角贾性之捡到，遂成书桌案头光泽照人的红色美玉，形似玻璃、琉璃或玛瑙，光彩胜过早晨温煦的阳光。硅化木的外形虽然嶒崚凹凸，但内部却是玉质铁心，含精蕴神，霞色璀璨，古韵悠悠。什么时候将月中的吴刚叫来，让他以匠心精神把这块松石打磨成斧柄，成为其砍伐月中桂树的一件利器。如果将硅化木献给女娲，用它来修补开裂的高天，事半功倍。

清代的《松化石歌》，不但融合了唐诗《二遗诗序》、杜绾《云林石谱》“松化石”的内容，而且也应该借鉴了刘基的这首诗，如“罅漏待补娲皇天”就点化于刘基的“持献女娲皇，天罅或可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