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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恩来留日时期在东京的八个寓所

2020-10-12陈雪

百年潮 2020年8期
关键词:中野寓所南开

陈雪

1971年1月29日晚,周恩来在郭沫若陪同下,在人民大会堂会见了日本乒乓球协会会长后藤钾二先生及其随行人员。谈话中,周恩来还与日本客人提起了自己当年留学日本时的经历,并说道:“我是1917年9月到1919年4月在日本,有一年半时间。我住的地方比较多,换来换去。”周恩来没有具体说到“换来换去”曾在哪里住过。据笔者考证,当年周恩来在东京短短一年半,“换来换去”竟达八处之多,这在留日学生中极为罕见。

寓所一:牛込区山吹町金岛方

(1917年9月—1917年11月4日或5日)

周恩来在1917年6月从南开中学毕业前的“瞻前顾后之际”,已将个人前途与国家前途紧密联系在一起并作出了人生的重要抉择:东渡,专攻政治,将来从政。这时的周恩来,在国家出路的认识上,既相信“实业救国”,又相信“教育救国”,还相信“贤人政治”。

1917年9月的一天,周恩来走出了东京火车站。周恩来虽然初来乍到,但南开中学在东京的留学生已有30余人,并有“留日南开同学会”的组织。在这个有形的大圈子中还有一个无形的小圈子,就是“蓬仙”张瑞峰、“涤愆”吴翰涛、“轮扉”张鸿浩及“朴山”王葆曾等人,他們都是吉林人,都是一个班的,未及毕业而相继东渡,彼此有同乡之情、同学之谊。周恩来与他们不仅同班,且与每个人都关系亲密。周恩来留日期间,没少得到他们的资助。

周恩来赴日前夕写的抒发救国抱负的一首诗

12月22日,周恩来在信中告诉还是南开中学三年级的同学陈颂言:“初至,偕蓬仙寓早稻田”。

“早稻田”非指著名的早稻田大学,而是牛込区早稻田(现新宿区早稻田)。周恩来“偕蓬仙”所住之处,据日本中国文学研究者冈本隆三考证,在牛込区山吹町金岛门窗隔扇店二楼(现新宿区山吹町298番,原建筑已毁于关东大地震),房主就是这家五金店的店主金岛市太郎先生。两人住的是“贷间”(条件最差、也最便宜的出租屋),仿效后面从房主名住址的日语称谓,可称之为“金岛方”,即金岛家。

“蓬仙”张瑞峰与周恩来、常策欧在“南开”一年级下学期就发起创立了日后在南开中学人数最多、影响最大的“敬业乐群会”,张瑞峰为首任会长,初为部长的周恩来后来也做过会长。张瑞峰读完三年级上学期便退学东渡,临别,周恩来、常策欧、张瑞峰三人特意到照相馆合影留念,周恩来又赋诗《送蓬仙兄返里有感》三首相赠。

“偕蓬仙寓早稻田”只能是暂时的。张瑞峰已考入法政大学专门部政治科学习,刚来的周恩来则需要进行高考前的“预备”,两人学习与生活的节奏不一致;而且,从早稻田到位于神田的“东亚预备学校”上课,周恩来还得坐电车去。这样,周恩来在这里只住了一个多月,便搬到了神田。

寓所二:神田区表猿乐町二番地玉津馆

(1917年11月4日或5日—1918年1月10日)

周恩来在给陈颂言的信中既然告知“初至”的住处,接着当然要说到现住处:“现移来神田下宿日馆。”日语中的“下宿”也称“御下宿”“下宿屋”“下宿馆”,就是普通的旅馆,有日本人开的日馆,也有中国人开的中馆。周恩来在12月19日致留美同学冯文潜信中也提到:“现寓神田区日人旅馆中。”据周恩来日记可知,这家旅馆名为“玉津馆”。但是,旅馆的吃住费用是贷间的一倍多。周恩来也是为了便于在神田上课而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贷间,不得已而为之,时间长了当然难以承受,甚至因欠钱一事而于1918年1月5日与旅馆下女“几至争吵”。这天一早,旅馆下女向他索要上月尚欠的一块多的房饭钱,他当时提出等几天,对方竟不依,便达到“几至争吵”的程度。对方所以不依,当然是有约在先,一个月一结账,赊账不过月。这一天显然是赊账到期的时间。也就是说,周恩来最初应该是在4日或5日住进来的。

是哪个月的4、5日呢?薛卓东是周恩来同班同学,最后一学期还与周恩来同寝,两人关系不仅亲密,还有着“专攻政治”的共同志向,当时就读于金陵大学。11月26日,他在给冯文潜的信中提到:“天池(陈汝闳,同时毕业的另一个班同学)在此与弟同室,已于月前东渡,其地址为东京神田区猿袁乐町二番地玉津馆,翔宇亦同。”据此可以断定,周恩来在是在此前的11月4日或5日搬到了玉津馆。

玉津馆的地址,根据其当年的广告可知是神田区“表猿乐町二番地”(现千代田区神田神保町一丁目32—38号),薛卓东信中所说的“猿袁乐町”应该是笔误。周恩来上课所在的东亚预备学校位于神田区仲猿乐町七番地(现千代田区神田神保町二丁目20号),两处相距很近。

寓所三:神田区仲猿乐町三番地松泽方

(1918年1月10日—1918年2月1日)

因欠账而发生不愉快事情后,周恩来当天便从同学那里借钱把欠账还了。他的经济条件确实不适合住旅馆,但贷间并不是随时都有。好在没几天,1月9日晚上,“轮扉”张鸿浩告诉周恩来,他有个朋友住在离玉津馆很近的一个贷间,当天要搬走。问他要不要搬过去,周恩来当即便同张鸿浩去看了房子,非常满意。于是,第二天“午间偕轮扉定贷间,于仲猿乐町三番地松泽方”;“晚上遂同着轮扉搬了过来。这个贷间共总六铺席,房钱是五块钱一个月”。张鸿浩只是帮他搬家,而不是搬去同住。读周恩来日记还可知他对新寓所的满意程度:“如今我搬到这贷间来,用度既省,地方又清静,正好是我埋头用功的日子。”据日本创价大学客座研究员川崎一彦先生考证,仲猿乐町三番地松泽方即现在的千代田区神田神保町二丁目16共同楼房。可是,周恩来在这么满意的贷间只住了21天便搬走了。

周恩来1918年1月10日日记手迹

寓所四:下谷区日暮里町灵梅院

(1918年2月1日—1918年2月24日)

周恩来这一次的去处,是东京郊区乡下的下谷区日暮里町灵梅院。鲁迅在《藤野先生》里提到过这个地方:“从东京出发,不久便到一处驿站,写道:日暮里。”虽然乘车倒也不远,但毕竟出了东京,远没有住在到学校举步可至的神田方便。

周恩来之所以搬到日暮里,是由于严智开。严智开,字季冲,是南开校董严修的儿子,看周恩来日记可知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季冲,我在南开的时候,他已经走了。然而前年秋天一见如故,彼此非常的好。来东后,承他的情,待我如同亲兄弟一样,一切的帮助又是很尽力的。”当年“已经走了”的“季冲”,是到东京美术学校留学。现在他又要走了,已经毕业,准备回国办理赴美留学的手续。周恩来在日记里说:“他因为快要回国去,他的房子没有人照管,所以他叫我搬到他的地方去住。”话虽这么说,但实际上季冲在日暮里灵梅院的房子是与日本同学保田龙门合租的贷家,两人还请了一位下女帮助料理家务。季冲请周恩来照管房子的另一层用心也是为了给周恩来省钱。

保田龙门为周恩来所画肖像

就这样,周恩来于2月1日晚“迁来季冲处”——下谷区日暮里町灵梅院(现台东区中五丁目19号)。“贷家”是租住整套房子,条件当然比贷间好多了。周恩来因此获得了一个可以和一男一女两个日本人相处与交流的机会,保田龙门还为他画了一张肖像。这也是周恩来最早的一张肖像画,后来由保田龙门的儿子赠送天津周恩来邓颖超纪念馆收藏。

季冲2月3日回国,直到4月11日才回到东京。周恩来在条件更好的“季冲处”本来可以住上两个多月。可是到了2月23日,却发生了意外之事:房主要收回房子。仓促搬来的周恩来又仓促搬走,在这里只住了23天。

寓所五:神田区三崎町“山兄”寓所

(1918年3月1日—1918年7月28日)

“朴山”王葆曾,后以字行,周恩来对他一直以“山兄”相称,也是周恩来的同窗好友,比周恩来早到东京三天。当周恩来从神田搬到日暮里之际,他则从本乡搬到了神田,离周恩来之前住过的寓所很近。周恩来从日暮里搬出事出仓促,只好到山兄那里挤住几天。3月1日,两人另租了贷间一起搬了过去。周恩来在日记中记道:2月28日“午间往阅贷间,因现居住须移故也”;3月1日“早起与山兄定迁居事”,下午外出归来后发现“山兄已为移入新居矣”。因不知房东是谁,经常接济周恩来的“山兄”又不可能让周恩来分担房租,两人虽合住而非合租,故笔者称其为“山兄”寓所。

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撰的《周恩来传》这样提到周恩来住处,正是周恩来住在“山兄”寓所时:“这时他寄住在东京神田区三崎町南开同学王朴山家的楼上”。传中所说的“这时”,是紧接着1919年1月之事说的,时间上似有误;称其为“王朴山家”亦不妥,这时候的王朴山不在东京而回吉林老家了。

王朴山自幼体弱多病,在南开时多次卧于病榻,经常得到周恩来照顾与鼓励。他这次来日本求學,身体还是欠佳,4月间曾住院十余天,出院后于5月23日回国养病,周恩来“送其至站”。

王朴山走后,周恩来在“山兄”寓所这个贷间里一直住到7月28日回国度假。在家养病的王朴山曾以《寄翔宇》诗述怀,诗中有“一年不见思君苦”句。此时周恩来已经回国,正投身于五四运动。王朴山重回东京留学则是1921年,是新婚之后携妻子杜栗堂一起留学。这时才有所谓的“王朴山家”,但此时的周恩来已经在欧洲了。

寓所六:中野区东中野华洲园

(1918年9月4日— )

周恩来于1918年7月28日回天津过暑假,所住贷间“山兄”寓所当然是退掉了。回国度假期间,周恩来曾到北京,在8月14日于北京西城见过一个叫罗泽霖的同学。罗泽霖,字绍云,毕业于晚周恩来一学期的1917年12月。据周恩来日记通信记录可知,在4月至8月间,周恩来曾致其一信一片,接其两信一片。60年后,根据《罗泽霖回忆留日时的周恩来》的短文可知两人通信及北京见面,谈的都是“去日本的事”。当时罗泽霖联系了六个人赴日留学,最后随回国度假的周恩来一同去了日本。到了日本,为这些人找贷间、预备学校,都由周恩来一人操办。

带来这么多人,周恩来到哪找贷间呢?1972年9月,中日两国政府在北京谈判建交期间,周恩来曾对日本记者说:“中野的变化也很大吧,早年我曾在中野住过。”东京中野区政府获此消息,有关方面遂精心考证,将此事载入《中野区史》:“在东京生活的时候,周恩来住在东中野小学附近的东中野五丁目14、15番地,但不知是哪家房东。”中野区创价协会后来又沿着这个线索作了进一步的调查,基本确认房东是“满铁”公司理事、曾任北海喷气船小野田水泥董事等职的赤羽克己。他因职而与中国有密切关系,“所以在自家以外的地方设置了学生宿舍,让中国的留学生居住,就像是一种经济上的援助”。调查据此还订正了周恩来住处的位置,“大致位于东中野五丁目18番地”,“在植有一排排樱花树的美丽的‘华洲园旧址处”。日方的调查结论,同周恩来侄女周秉德在《周恩来诗联集笺注》中所说极为一致:周恩来曾经“住在中野华洲园一家农户的厢房里”。笔者以为,这家“农户的厢房”正是赤羽克己“在自家以外的地方”租来提供给中国学生免费居住的宿舍。

但日方的调查,未能确定周恩来住在中野区的时间,也无法解释当年周恩来为什么会住到这么偏远的地方。答案就在罗泽霖的回忆里。周恩来带着罗泽霖等同学是9月4日回到东京的,因找不到合适的贷间,只好先到赤羽克己在中野区为中国留学生提供的免费宿舍落下脚来。这个地方距离东京大学区太偏远,当然只能是暂时的。

寓所七:神田区表猿乐町三番地竹村方

( —1918年10月中旬)

20世纪70年代末,日本发现了周恩来1918年亲笔填写的报考京都帝国大学(后改为京都大学)的“入学愿书”和“履历书”,其最初出自一捆“京都大学的旧书籍”。前者填写的“宿所”是“东京神田区表猿乐町三番地竹村方”,说明周恩来填报入学志愿书时正住在此处。但两个文件只填写了年的时间“大正七年”(1918年),月、日时间均为空白。可以确定的是,周恩来是在重返东京之后住在此处,且是住在中野区之后。

周恩来欲考京都帝大,与已经考入京都第三高等一部的同窗好友“涤愆”吴翰涛不无关系。记者出身的英国学者迪克·威尔逊在写《周恩来传》时,曾于1980年6月到台湾采访过时年86岁的吴翰涛,传中的许多细节均来自吴翰涛的回忆:“1918年,当秋日来临之际,周感到丝丝凉意。这时,吴邀请周到他那里去和他住在一块儿……他在信中写道,‘这样我们可以抽时间商量一下你上京都大学的事情。”“吴的其他信都未能说服周,但这最后一封信感动了周。”这段文字的内容在时间上同周恩来日记记录的两人通信情况十分吻合。周恩来9月4日回东京后,在最初的半个月里,两人未通一信一片;从10月22日至日记最后一天的12月23日,在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仅有周恩来在11月28日致涤愆信一,次日接其片一。可是,从9月20日至10月21日的一个月里,周恩来竟相继接到涤愆三信一片,并致其一信一片。笔者据此断定,正是在这段时间的通信中,涤愆一而再、再而三地说服周恩来报考京都帝国大学,并寄来了需要周恩来填写的京都帝国大学“入学愿书”和“履历书”。周恩来对涤愆的真挚情谊也给予了应有的回应,并在10月12日收到涤愆第三封信后致一信。由于这期间,周恩来致涤愆仅此一信,“入学愿书”和“履历书”只能是随着这封信寄给了涤愆,请其转呈京都帝国大学。也就是说,正是在此前后,周恩来的“宿所”是“东京神田区表猿乐町三番地竹村方”。周恩来显然在偏远的东中野华洲园住了没多久便搬到了这里,在这里住了也没多久便在10月中旬搬进了“新中寄庐”。

寓所八:早稻田“新中寄庐”

(1918年10月中旬—1919年3月31日)

“新中学会”是南开留日学生童冠贤、刘东美、高仁山等人和天津其他学校的留日学生于1917年7月20日在东京创立的爱国政治团体,会址设于牛込区鹤卷町十二番,即童冠贤、刘东美、高仁山的住处,题为“新中寄廬”。周恩来与几位学兄的关系也非常亲密,时有往来,最终得童冠贤介绍而于1918年5月19日加入新中学会。童冠贤此时留日,后又留美、留英、留德,和吴国桢、吴翰涛一样,也是国民党里的学者型高官,做过立法院长。据新中会员杨扶青、李峰、张芥尘、于树德写于1961年3月的回忆《新中学会纪要》称:新中学会“后来又在早稻田租了一所较大的房子,约十七八间,作为会员宿舍。除事实上确有困难者外,决定大家都搬到宿舍居住,过集体生活……为了发挥会员间的互助精神,各人所有现款都一律交公存储,大家按需要支用,不许浪费。此外由经济比较充裕的会员一次或分次交出定额互济金,帮助有困难会员的学膳等费”。

经济上非常困难的周恩来当然按学会要求,欣然前往,在“新中寄庐”里与会员们过集体生活。周恩来旅日日记附有两表,一为“收入款项”,一为“支出款项”。“支出款项”显示,10月有为“搬家”而支出2元的记录。这次搬家,从哪儿搬到哪儿呢?

周恩来和留日同学在东京合影

其日记“支出款项”还显示,9月“房”费是11元,食费记了两笔,一为“膳”,一为“饭”,均10元,各种支出共225.5元。10月没有“房”费记录,食费的两笔“饭钱”一为0.75元,一为4元,共4.75元,还有一笔“宴会”13元,共支出32.5元。11月以后,“支出款项”已没有记录。因此可以肯定,正是10月这次搬家,周恩来搬到了不需要有什么支出的“新中寄庐”。

至此,周恩来总算结束了住处“换来换去”的生活状态。他在“新中寄庐”一直住到1919年3月31日离开东京回国。(责任编辑 杨琳)

作者:大连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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