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南极上班:企鹅、鲸鱼和探险家的日常
2020-10-12
1.到南极数企鹅去
我第一次去南极是2018年2月。当时是南极的夏天,有一天我们坐着小艇在海上巡游,突然驶入了一片漂满碎冰的海域,我们一行11人漂在南极静谧的海面上,听见的只有碎冰之间撞击的声音。那些冰已经存在了上千年,在那个夏天,漂到了我们面前,冰里面还有一些被压缩的空气,一边融化,一边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我觉得我们好像是地球上的最后几个人,在世界的尽头飘荡。
那个时候,我大概明白了什么是永恒,而我就像是巨大的自然之间一颗渺小的沙粒。
那次的南极之旅我是以游客的身份去的,但是因为那艘船上没有会说中文的探险队员,我承担了许多照顾同行者的工作。恰好船公司的创始人也在那条船上,他在旁边默默观察了我几天,觉得我挺擅长这份工作的,后来我们逐渐交谈、熟悉,他向我发出了南极探险队员的工作邀请。
这份工作需要我每年10月底到3月份,也就是南极的夏季,来到南极工作,可以深度体验南极生活,不仅不用花钱,还能得到一份薪水。综合考虑后,我接受了这份工作,在2018年10月底以探险队员的身份再次前往南极。
2.探险队员的自我修养
这份工作虽然听起来挺有趣的,但实际工作强度和压力都很大,对于个人能力的要求也很高。南极游船上的每一位探险队员都是加强版的船员、导游、户外教练和南极知识专家的合体,不仅要照顾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还要有丰富的知识储备。
在船上的生活很规律,我们工作人员一般是6:15起床,探险队长6:30向游客进行广播,当船上中国人比较多的时候,我就要配合队长进行翻译工作:“大家早安,早餐时间是7点,今天的温度是2℃,今天太阳很大,请大家注意防晒。”
这些都是常规操作,但是因为队长是个英国人,英国人呢,除了拥有悠久的探险、饮酒、喝茶的传统,还酷爱诗歌朗诵,而且喜欢在广播中一时兴起,说来就来:
“现在外面阳光明媚,又是非常美好的一天,我想起了一首诗……”
这就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只好跟大家说:“刚才我们探险队长给大家朗诵了一首诗,一会儿我把这首诗翻译了贴布告栏里,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一下。”
我们的船通常在下午6点从阿根廷乌斯怀亚的港口出发,晚上10点钟左右就穿过毕哥水道,开始进入大名鼎鼎的德雷克海峡。这个时候,是晕船人士噩梦的开始。
这条著名的魔鬼西风带上没有任何遮挡,十米浪都是很常见的。风浪特别大的时候,图书馆就像是哈利·波特魔法学院一样,书架上的书都蹦蹦跳跳的;餐厅像是在开打击乐会,一会儿碎一箱子杯子,一会儿碎一摞碗。
我之所以能做这份工作,正是因为我是亚洲人中少有的不太会晕船的人。大部分亚洲人在穿越德雷克海峡的时候,会产生晕船的反应。
我们每次在上船前准备的时候,船上的Hotel Manager会根据这趟行程中亚洲人的数量准备更多的呕吐袋。
这也不是说西方人不晕船,而是西方的老人家对于吃药这件事基本不排斥,他们上船之前,就会使用各种内服外用的药物甚至是玄学的压脉带,来预防可能的晕船反应。而有些中国的老人家会觉得自己有很多坐船的经验,不愿意吃药。
南极之旅,号称是一生一次的旅行,不仅是因为距离远、时间长,也是因为价格不菲。
10天的航期主要是到南极半岛,就是南极大陆那个尖尖的地方;20天的航期会到南极三岛,看到更多的物种。
3.在南极能看到的,只有南极本身
从进入德雷克海峡开始,我们就能看到各种各样的海鸟,这些海鸟很有意思,风浪越大,它们越嗨。到了南极,我们会遇到白鞘嘴鸥,通体雪白,只有嘴是淡粉色的,特别漂亮,但是它们热衷于吃屎。它们一般会在企鹅聚集地附近生活,在企鹅的排泄物里寻找一些没有消化完全的磷虾和鱼。
几乎所有的南极旅游公司都是国际南极旅游组织协会(IAATO)的成員,大家严格遵守保护南极野生动物、植物、地貌的条约,因此这些年来南极的动物被保护得很好,也基本上对人类没有太多的防备。
在前两年,我们登陆的时候,我坐在海滩上,经常有海豹宝宝在一旁上下打量我,看我不太动的话,就向我蠕动过来,躺在我的腿上,把我当成另一只海豹。它抬起头看着我的时候,眼睛又大又圆,水汪汪的,让人完全没有抵抗能力。
后来动物学家发现与人类的这种交往可能会影响海豹的行为,就要求所有登陆的人,在海豹接近的时候要主动离开。每次海豹宝宝离我近了,我都要躲开,它们会像一只小狗一样看看我,好像在说:“我们不是朋友吗?你为什么躲开我?”
除此之外,在威德尔海附近的一个登陆点上,有漫山遍野的阿德利企鹅。这种企鹅长得很别致,整个头都是黑的,只有一个小白眼圈,每一只都像drama queen。它们看起来对你满不在乎,但实际上一直在悄没声地观察你的一举一动。
有一次,我坐在小船上休息,突然“扑通”一声从水里蹦出来一只鹅,整只鹅直接就蹦在船里了。进来以后它还生气了,就好像这条船是它的一样,一直在对着我狂喊。后来我就站起来了,离它远了点,它就不叫了,好像在说:“行吧,你走了,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接触的时间长了,我发现每一种企鹅,或者说每一种动物,都有自己的性格和行为方式,很好玩。在众多的动物中,我个人格外偏爱座头鲸,座头鲸尾巴上的纹路就好像人类的指纹一样,你可以通过尾巴来辨认一头鲸鱼。有一个叫Happy Whale的网站,你可以在上面查询你见到的这头鲸鱼,如果发现你是第一个发现它的人的话,你还可以给它命名,之后每当有人目睹了这头鲸鱼在哪里出现,网站都会给你发消息告诉你。这是你和一头鲸鱼之间的美妙连接。
之前有一个晚上,我和一位独自来南极的70多岁的女士一起在甲板上喝酒聊天。突然间,我们的周围出现了二三十头鲸鱼,大鲸鱼领着小鲸鱼,小鲸鱼活蹦乱跳,水面一时之间沸腾了!鲸鱼宝宝就像小孩子一样,很兴奋地展示着它刚学会的新技能,一会儿蹦起来,一会儿甩尾,一会儿转弯,好几头鲸鱼忽然一起鲸喷、一起下潜、齐头并进……
我们两个都看呆了,那位女士突然开始狂流泪。那个时候觉得相机什么的都是多余的,我们就是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
我在做了这份工作之后,经常有人问我:“你的正经工作是什么?”
我说:“这就是我的正经工作。”
我和我的同事们都认同的一个观点是,“如果你做一件事情,每天早上睁开眼睛不是说满心欢喜、迫不及待的话,那你为什么要去做它呢?”
在过去的这三年里,南极对我来说,是家、办公室,也是乐园。每次一到南极,看到冰天雪地,吹过海风,闻到企鹅的味道,我都觉得特别亲切,好像是回到家了。有句老话讲,心安即是归处,我觉得南极就是让我心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