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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糖

2020-10-12毛云尔

少年文艺 2020年10期
关键词:栽种桂花树围墙

毛云尔

如果我家有一个小院子就好了。面积不大,被一道围墙围起。石头垒砌的围墙,低矮、简陋,形同虚设。围墙上面,倘若有爬山虎之类的植物,自然更好。夏天,在院子里乘凉,可以任性地骑坐在围墙上,一边眺望头顶的星空,一边享受微风的吹拂,那种惬意简直是无法言说的。

其实,我想要这样一个院子,更多的原因,则是可以在院子里栽种几棵树。梨树自然是少不了的。桃树我也喜欢。在院子进门的地方,一左一右,梨树和桃树就栽种在那里吧。春天来临,左边的花朵雪白而宁静,右边的花朵粉红而喧闹,穿行其中,应该别有一番意趣。墙角落里,安置几株剑兰。这种咄咄逼人的植物,开花的时候会流露出它温柔的一面,身体里抽出一根长长的茎秆,开出来的花朵,有序地排列在茎秆上面,像街道上常见的那种路灯的造型。

很长一段时间,浮现在我脑海里的小院子就是这个样子。我一遍遍品味着,它的恬静与简单,让我为之心满意足。直到这个秋天来临,我才发现 ,想象中的小院子称不上完美,还缺少一些什么。

和往常一样,这个秋天并没有什么不同。依然是叶落知秋。依然是头顶的大雁,排着长长的队列,不分昼夜地往南飞。然而,这个秋天,我蓦地明白,我想象中的那个小院子是残缺不全的。

这一切,都归咎于那棵桂花树。这个秋天的早晨,我从它身边经过。我知道它开花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如果仅是如此,我是不会停下脚步的。让我的脚步停顿下来的,是树下两个臃肿的身影,五十来岁的样子,动作有些迟缓,看上去似曾相识。他们两个围着桂花树左右打量,那专注的神情,表明他们被这棵桂花树深深吸引了。我第一时间想到了我的父亲和母亲。我心中充满疑惑,他们在干什么呢?很快,我就找到了答案,他们频繁弯腰的动作告诉我,他们在捡拾掉落地上的花朵。我揣测着他们捡拾桂花的用途。或许是做一个香囊,将晒干的花朵装在里面吧。然而,他们已经过了做香囊的年纪。如果他们还是十五六岁,情窦初开,做一个香囊自然在情理之中。

这个年纪的他们应该另有所图。我想到了桂花糖。同时,我想到了想象中的那个小院子。我多少有些懊恼,在内心里责怪自己,怎么就忘了在院子里栽种一棵桂花树呢?

很长一段时间,至少在父亲去世以前,他是念念不忘桂花糖的。个子瘦小的父亲,总是在很多场合自惭形秽。这样的场合,最能显示一个男人的价值。比如,用肩膀扛一棵树,从山坡上走回村子里。这样的事情,父亲几乎做不到,即使他能扛一棵树回家,那也是其他男人不屑一顾的个头不大的树。在父亲瘦小的身体里,没有足够多的力气让他在村子里其他人面前扬眉吐气。不过,在另外一些事情上,父亲获得了尊重。父亲能够用小商店里买来的最廉价的毛笔,蘸着墨水,在随便找到的一张紙上,哪怕那是一张旧报纸,寥寥几笔,便画上栩栩如生的花鸟,或者威风凛凛的老虎。当父亲画画的时候,一定是飘飘然的,喝彩声让他忘乎所以。

除了画画,父亲还会做包子。他懂得怎样揉搓面粉,懂得怎样使面粉发酵。他对火候也拿捏得很好。除此之外,父亲因为具备画画的基本功,他可以利用五个沾了红墨水的手指头,在刚刚出笼的包子上面,点出十分逼真的梅花图案。村子里的人都说,父亲做包子的功夫,比饭铺里正儿八经的师傅还要厉害。这绝对不是奉承,是发自内心的赞叹。端午节,村子里很少有人家包粽子,家家户户都做包子,许多人家都拿着面粉,上门请父亲做包子。这个时候,父亲就忙碌起来。我至今还记得父亲站在屋檐下做包子的情景,门楣上插着新鲜的艾叶与蒲草,旁边的临时灶台上,袅袅热气从蒸笼里冒出来,父亲双手来回不停地揉搓着面粉,黑瘦的脸上,布满了汗水。

端午节做包子,让父亲潇洒了一回。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说,父亲是累并快乐着。

有一次,村子里放映露天电影,晒谷坪上挤满了大人和小孩。大家一边看电影,一边吃着从家里带去的点心。这所谓点心,其实就是晒干了的红薯片。我感到身后有人在轻轻拉扯,回头一看,竟然是父亲。父亲趁周围的人不注意,往我口袋里塞进一个热乎乎的东西。我用手捏了捏,差点惊叫起来,那竟然是一个包子。看电影的时候,吃红薯片是一种享受,能够吃包子,则绝对称得上是奢侈了。我问父亲:“今天不是端午节,怎么做包子了?”一旁的母亲笑了笑,说:“吃宵夜呢。”那时,我们几个孩子稍稍大了,能帮着父母做一些事情,家里的条件有所好转,但生活方面还应该精打细算,吃宵夜也许会引起人们的流言蜚语,所以,父亲才悄悄将包子塞进我口袋里。记忆中,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包子。父亲却不无遗憾地说,如果有桂花糖做馅,就更好了。

桂花糖制作起来非常简单。秋天,风刮过,桂花落满一地。将掉落地上的花朵捡起来,清洗干净,稍稍晾干,然后,将它们与白糖搅拌在一起,就成了桂花糖。问题是,村子里,除了三三两两几株枣树和桑树外,更多的,便是棕榈。没有桂花树,自然就制作不了桂花糖。我想,如果我有这么一个小院子,里面栽种着梨树、桃树和桂花树,当雪白的梨花和粉红的桃花开过之后,接着,剑兰开花了;再接着,桂花开了。父亲在院子里起居生活,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他念念不忘的桂花糖。做包子的时候,父亲也就少了些许遗憾。

唉。这样想想,真好。

发稿/赵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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