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润的妻子由昆 回忆和数学家丈夫的生活往事
2020-09-30
陈景润:当代数学家,1933年5月22日出生在福建福州。1953年9月,他从厦门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北京四中,任数学老师。1955年2月,由当时的厦大校长王亚南先生举荐,回到厦大数学系任助教。1957年10月,因受到华罗庚教授的赏识,被调到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1973年,他在对“哥德巴赫猜想”的研究上,获得重大突破。1981年3月,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1996年3月19日下午在北京医院去世,年仅63岁。
由昆:“当初,我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嫁给他”
1978年1月,徐迟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的发表,让国人知道了陈景润的名字。作为一个数学家,陈景润因忘我思考,而走在街上撞到大树的“痴人”形象,在人们的心目中,可谓根深蒂固。然而,在他生命中最亲近的人———夫人由昆,时而欢欣喜悦、时而泪光闪动的追忆里,却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也许更为真实的陈景润。
早春的北京,阳光明丽。在北京西郊解放军总医院第二附属医院放射科主任办公室里,记者见到了由昆大夫,一袭白大褂,牛仔裤、运动鞋,她和蔼地笑着,说:“我们现在也放松了,平时不一定穿军装,这样更轻松随意些。”
1978年,45岁的陈景润已是誉满全球的数学家。在他之前的个人历史里,有童年的孤寂;有少年时,遭遇战争的惊惶与迷惘;有新中国成立后,考入风景如画的厦门大学、驰骋在数学海洋里的沉醉;有毕业后,在北京当中学老师时,不擅表达的苦闷;有被华罗庚先生的慧眼识珠,加入中科院数学所后的废寝忘食;有“文革”时受到不公正待遇,在一间不足6平米的斗室里、一盏煤油灯下,不分昼夜地演算,直至攻克“1+2”(《大偶数表为一个素数及一个不超过两个素数的乘积之和》)难题,把“哥德巴赫猜想”(任何不小于6的偶數,都是两个奇质数之和,简称“1+1”)推进了一大步,在国际上引起轰动的传奇故事……
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发表后,陈景润成为一代人的精神偶像,在收获了诸多荣誉和尊敬的同时,他收到的求爱信也堆成了小山……
1978年,27岁的由昆从武汉军区被选派到北京解放军309医院进修实习已近一年。这一年,全国科学大会在京召开,积劳成疾的陈景润被送进了这所医院的高干病房。“说实话,我在认识我先生之前,没有看过那篇报告文学,对他只是知道一点,也没有很在意。”听说这位大数学家住进了医院,由昆和几位同伴一起去“看稀奇”。“第一印象,这个人很随和,蛮客气,也没有什么架子。”
由昆每天都要到高干病房查一次房,与陈景润因此有了接触。她爱学习,每次查完房,都会到病人晾衣服的阳台上,听一会儿广播学英语。一次,陈景润问她:“我们能一起学外语吗?”她愉快地答应了。事实上,陈景润从学生时代开始,为了能直接阅读国外的论文,不仅擅长英语、俄语,还自学了德语、法语、日语、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
一天,陈景润又忽然问她喜欢吃米饭还是面食。她说喜欢吃米饭。陈景润顿时高兴的手舞足蹈起来,说:“那太好了,我喜欢吃面食。”原来,当时米和面都是限量供应的,一家人喜欢吃不同种类的粮食更能“互补”。
虽然由昆也觉得陈景润人很好,非常有才华,但是,“做梦也没有想过要嫁给他,我只是把他当作一位师长。”然而,有一天,陈景润忽然自言自语地说:“我们要是能在一起就好了。”
“你开什么国际玩笑?”由昆脱口而出。
陈景润则又赶紧说道:“是的,是的,您那么年轻漂亮,我年纪大,身体又不好……”
由昆吓坏了,收起书就跑了。
几天以后,由昆又来到陈景润的病房查房。陈景润小声地对她说道:“对不起,由医生,我们还是一起学英语吧,是我不好,乱说话。”又过了一段时间,陈景润还是忍不住又旧事重提。由昆则明确地告诉他“不可能”:“第一,女孩子做的事,比如做饭、打毛衣之类的,我全不会。第二,我的脾气也不太好。”陈景润却说:“不会做饭,我们可以吃食堂。你穿军装,就把你穿剩下的给我穿也没关系。我会让着你,肯定不会跟你吵架。”最后,陈景润还使出了一个“撒手锏”:“你不同意,我就一辈子不结婚。”那天回去以后,由昆失眠了。“压力太大了。我相信他真能说到做到,你能感受到他的执著。”
由昆给家里很认真地写了一封信,父亲也回了一封长达十几页的信。最终,她还是决定接受了陈景润的爱。
数学家的幸福婚姻生活
两年后,陈景润和由昆结为了伉俪。婚后三年,由昆才从武汉军区调到了北京。
嫁给这位鼎鼎大名的数学家,一定会有所牺牲,由昆在做决定时,已有所准备。不过,与许多人的想象大相径庭,他们的婚姻生活让由昆由衷地感到幸福和满足。
生活中,由昆和陈景润能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不多。陈景润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他的“办公室”,即家中的书房里,研究生也是来家里上课。由昆则要去医院上班,还经常要值夜班。但让由昆感到暖心的是,上班前,陈景润一定会要和她道别;下班回家,他听到脚步声,也一定会从书房出来,拍着手欢喜地说,“由回来了!由回来了!”“由”是陈景润对妻子的爱称。
陈景润也希望能像别的丈夫那样陪妻子逛街、逛公园。“其实,我先生的感情还是很细腻的,他只是没有多少时间去跟别人交往、闲聊。”由昆说。因此,他会带着由昆早上五点坐公交车去北京植物园,八九点,植物园刚开始上人,他们已经在返回的路上了,丝毫不影响工作。
陈景润还多次声称要陪由昆逛街,却又掏光了两个人身上的钱,他说:“带钱的话,买东西很浪费时间。我今天先陪你看一看,选好了,明天你再自己来买。”“你说他气不气人?太可爱了,有时候,我觉得他就像是一个孩子。”由昆笑着说。
由昆始终难忘儿子出生时的情景。当时,需要家属在手术单上签字,可陈景润却无论如何不肯签,一定要院方保证不出现任何危险。最后,实在没办法了,他认认真真地在别人签“同意”的地方,写下了一行字:“务必保证我妻子由昆术后身体健康,能正常工作。”医生又问:“一旦出现问题,保大人还是孩子?”“当然是大人!”陈景润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就是这句话,让由昆感动至今。“当时就觉得,这辈子嫁给他,没有错!按道理,他当时年纪大了,孩子对他可能比我更重要。”
儿子满月后,由昆就像被关了很久的小鸟重获自由一样,出去大大地采购了一番。陈景润跟她一路唠叨:“由啊,以后有的东西不需要就不买了,孩子以后上大学要自费的。”“当时以为他是在吓唬我,那时上大学都是免费的,没想到,等孩子长大了,还真就开始自费了。所以,别看他平常埋头钻研学问,但是他对事物、时代的发展,都很在意,也很有想法。”陈景润的度量也是让由昆钦佩的。曾有“文革”时批斗过他的人申请留学,请他写推荐信,他就很认真地写了。对此,由昆当时还有些忿忿然,陈景润却和颜悦色地对她说:“他当年也是受时代和环境的影响。再说,如果他学成归来,不是能为国家做更大贡献吗?”
陈景润一生都在和时间赛跑,平均每天只睡四小时。由昆说他的理论是“能睁着眼睛就是还不困,就应该工作”。但是,他每天都会挤出一些时间陪儿子玩。儿子取名陈由伟,小名欢欢,一岁就会背儿歌,两岁已学会了不少英语单词。陈景润常用糖果教他做算术,用扑克牌教他识数字。尽管在孩子出生前,他曾和由昆讨论过,“如果是儿子,最好学数学;如果是女儿,最好学医学。”但是,真有了儿子,他的态度就变成顺其自然,绝不勉强了。
让由昆倍感温暖的还有陈景润温和的性格,“哪怕只是给他倒一杯茶,他也一定会说声‘谢谢由。他从未跟我红过脸,更从不打骂孩子。”儿子两岁多时,用彩笔把家里所有他够得到的墙面都给画了,由昆气坏了,拽着儿子的小手,轻轻地打了三下。那是陈由伟从小到大唯一的一次“挨打”。
陈景润却罕见地有些生气了,他用他一贯比较慢的语速,对由昆说道:“不要对孩子这样的态度,要跟他讲道理,他在发挥他的智慧……”然后,又对儿子说:“小欢欢以后再也不要这样了啊,爸爸给你纸,每次你画的画爸爸都给你挂起来怎么样?”从此,家里的走廊就成了儿子的画展。“他还真挺有办法的。”由昆微笑着不无钦佩地说道。
那时,每天晚饭后,陈景润都会看会儿新闻,这时,由昆如果在家,就会给他按摩一会儿,儿子给他捶腿,然后,由昆再给他讲一些外面的见闻,儿子跑前跑后,一家人其乐融融。每当回想起那段时光,由昆都会非常怀念。这位历经坎坷的数学家,终于在他的晚年,享受到了寻常人家幸福的天伦之乐。
先生离开的日子
1984年,陈景润在过马路时,被一辆自行车撞倒了,后脑着地,酿成重伤。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次受伤,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不久,又诱发了帕金森综合症。此后的12年里,他有一大半时间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在那段漫长的岁月里,由昆要一边上班,一边照顾先生和年幼的儿子,可谓相当不易。事实说明,陈景润娶了一位好妻子。
由昆尽其所能地照顾着丈夫。那时,家里每顿饭都要做三种,先生一种,儿子一种,她和保姆一种。当时,冬天水果很少,她给陈景润买六块多一斤的苹果,只告诉他几毛钱一斤。“我先生一生节俭,只要他吃得高兴就好。当时,我们的经济条件也不是太好,不过,给先生和儿子买东西,我从来都是很大方的,我想,自己省一点就好了。”
12年里,由昆没有请过一天事假,每回值完夜班,她都来不及休息,回到家,拿起保姆煲好的汤,又要往医院赶。“倒三趟车,还要走很远的路,我总是带两个网兜,一个装汤煲,一个装水果,水果都在路口买的。就跟农村人进城似的,也顾不上好看不好看了。”一次,她看到西瓜很好,就买了两个小的、一个大的。先生住在六楼的病房里,她爬上去时,全身都被汗水浸湿了,陈景润看了,心疼得不得了,由昆的眼泪也流了出来。“真的很难,但是我愿意!”由昆说,“嫁给他时,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肯定是要照顾他一辈子。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奇妙,你真会心疼他,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
即使是在住院期间,陈景润也从未有一天间断过工作。他常在医生快查房时,佯装休息,过后,又起來继续工作。医生向由昆“告状”,由昆再跟他“算账”:“先把身体养好,咱们以后工作的时间不是更长吗?”可是陈景润却说:“如果我不能工作的话,那还要我干什么?”1996年3月19日,在连续两个月不能工作后,陈景润在北京医院与世长辞。“他是睁着眼睛离开的。”由昆说,“他最遗憾的有两件事:一是未能看着儿子长大成人,二是没有完成‘1+1。”
陈景润被葬在了北京万佛陵园。他的墓“1+2”的造型,代表着这位长眠于此的数学家所做的贡献。对于先生的离开,很长一段时间,由昆都难以释怀,每忆起往事,心就像在泪水中浸泡过一次。但她慢慢想通了,一定要自强,要完成答应过先生的事,把孩子抚养成人。
在调理了近一年半以后,由昆又开始全身心投入到了工作和抚养儿子上。她于1999年升任了放射科主任,2000年评上了正高职称。当初,陈景润病倒时,部队曾提出她可以停职专心照顾陈景润,军籍、级别保留。可陈景润坚决不同意,坚持让她马上回医院:“部队培养你,你不能就为我一个人服务。”
这样,由昆才没有从岗位上退下来。“我也是后来才意识到,他这是在为我考虑将来。现在科技发展得这么快,如果我当年放弃了,现在就只能是一个家庭妇女了。所以,我非常感激他,我现在活得很充实,也给我们的儿子做出了榜样。”陈景润从小就教育孩子,一定不要有优越感,一切要靠自己努力。儿子陈由伟现在在加拿大上大学,小时候,他看父亲研究数学那么辛苦,曾刻意回避数学,出国时选择了国际商贸专业。
但是,有一天他忽然跟妈妈说,想转到应用数学系。这令由昆很感欣慰,“也许是家庭和谐氛围的影响,他真的很像爸爸,待人接物都很懂事、得体,我觉得先生的很多品质都在儿子身上得到了延续。”由昆一直都非常感激这些年来,对他们母子有过帮助的很多人。
虽然陈景润已经离开20多年了,但是,他一直活在她的心里。“我先生这辈子,很遗憾,还差两个月不到63岁,就离开了。但是,他也有过一个幸福的家庭。我相信,他一定会为此感到欣慰的。我也是。”采访的最后,由昆微微的笑着说道。
据《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