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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闽都文化中的中西文化融合
——以教育建筑为例

2020-09-30

福建建筑 2020年9期
关键词:建筑文化教育

孙 燕

(福州市规划设计研究院 福建福州 350001)

0 引言

闽都长期作为八闽首邑,居于福建省的中心。“闽都”之称源于福州在历史上曾五次作为都城,尤其是汉代时期由无诸建造的闽越王都。闽都文化是以福州市及其周边地区的区域性文化,始于新石器时代闽江下游的壳丘头文化和昙石山文化,传承至今已有7000余年。福州市基于独特的地理与生态环境,以闽江下游的福州平原为依托,山海兼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闽都文化源远流长,传承至今从未间断,它包含了早期土生土长的闽文化、与越文化交融而生的闽越文化、因避战乱“衣冠南渡”带来的中原文化、因地随缘向海而生的舟楫文化和逐渐发展形成的海洋文化、以及近代因建设海军和造船产业而形成的船政文化。多种文化碰撞交融,令闽都文化呈现出异彩纷呈、独树一帜的特点。

明天启四年(1624年),意大利传教士艾儒略(Giulio Aleni,1582-1649)来到闽都,将基督教教义传输到福州,揭开了闽都与西方文化接触、对话的序幕。从那时起,闽都文化又增添了异域特色的冲击与碰撞,在融合中呈现中西合璧。

1 近代闽都中西文化的碰撞与融合

在欧美史学界有一种说法,称19世纪为“基督教扩张的世纪”[1]自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至20世纪初,短短60年,此时的中国恰好正处于历史大变革时期,与基督教的快速传播在时间上高度吻合。1847年1月,美部会传教士约翰逊(Stephen Johnson,生卒年月不详,一译“杨顺”)到达闽都,正式揭开了近代基督教在闽都传播的历史。随后,西方教会势力不断发展壮大,闽都成为了基督教在华南地区的宣教中心,其中影响较大的有美国的美以美会(The Methodist Episcopal Church)、美部会(American Board of Commissioners for Foreign Missions)和英国的圣公会(Anglican Church)。他们通过布道、讲经等方式,在经历过初期的惨淡经营后,逐渐发展起各自的传教事业。除了舆论造势,闽都的地理位置和战略地位亦是教会所看重的,传教士们在闽都大地不失时机地扩展“十字架”空间,营构在地上的“天国”[1]。

1.1 基督教文化与本土文化的差异与冲突

由于近代基督教是在签订了不平等条约的背景下闯入闽都,因此在传教的过程中,其自身有别于中华传统文化的异质特征,在渗透进闽都社会的过程中必然引起与本土原生文化的碰撞。纵观基督教早期传入闽都的历史,可以明显看出传教士与地方官绅之间在进城和反进城的拉锯战[1]:入闽之初,传教士只能被排挤在城外的仓前山一带活动,而在“进城”的过程中,由于强行租买土地或传统风水等原因,导致民众产生抵触和反抗心理,从而引发教会和民间的冲突,如英国传教士强租川石山、枪杀乡民的“川石山事件”(1868年)和为反对英国人强占乌石山积翠寺而捣毁其洋行的“乌石山教案”(1878年)等。这些民教冲突,反映了当时福州民众对西方传教士倚仗强权欺凌百姓的仇视心理[2]。

1.2 基督教文化传播与教育的结合

入闽一段时期后,部分教会调整了传教模式 ,开始在社会基础建设方面加大资金投入,兴办学校、出版刊物、建造医院,以获稳立身之地。曾有传教士这样描述:“而于教会已立下初步的根基之后,即继以办理教育与医药两大事业,以推进布道事业。”由此,教堂、学校和医院构成了闽都近代基督教发展的“不动产”,这其中就有效仿西方教育模式所创办的各式学校。虽然这些教会学校与封建教育制度迥然不同,但根植于闽都,不知不觉中受到传统文化的影响,教会学校随着岁月的流逝也渐以质变为中西文化融合之新式教育。

2 西学东渐环境下的闽都教育事业

2.1 闽都近代教育萌芽

五口通商后,在救国派进步人士的强力推动下,教育在中国历史上首次承担起“富国强兵”“挽救危局”的神圣使命,带着振兴中华的希望,晚清教育踏上了艰难、痛苦而又充满风险的改革征程。在历经了洋务兴学、维新变法和清末新政的教育改革后,晚清政府制定了“中体西用”的教育改革宗旨,逐步实现由传统“中学知识”向近代“西学知识”的转变[3]。19世纪中叶至20世纪上半叶,闽都的教育事业繁盛一时,教会学校在承认“中学”的前提下,大力传播以基督教文化为基础的“西学”。尤其是19世纪下半叶,开始形成初、高中纵向衔接的近代教育结构雏形。

教育模式的改革,带动了教育建筑的改革,私熟学堂也随之演变成略具一定规模的各类学校。因此,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上半叶这段时期,教育建筑在近代闽都的城市发展中繁盛一时,类型涵盖了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职业学校以及残疾人学校等。这些新式的学校大多由基督教中的新教教会创办,教育表现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特征,即留存“中学”的“魂”,并在此基础上大力传播“西学”的“技”,因此很大程度加速了西方文化与近代自然科学在闽都的传播与发展。

2.2 闽都教会办学概况及特征

清道光二十七年(1848年)美以美会传教士柯林(Judson Dwight Collins,1823-1852)在福州仓山中洲岛开办了第一所教会学校——福州男塾[4],到清末,仅仓前山区域的9所学校中就有8所是教会学校,一时间,仓前山成为福州当时的教育中心。闽都当时教会学校详见表1。

表1 闽都教会学校一览表(仅统计福州市今所辖六区)

无疑,教会办学的目的性与其背后的所属国利益关系紧密,殖民事业的发展需要熟悉西方文化的本地人才协助,于是各教会争相办学。表面上是为了提高民众的文化水平,实际除了上文提及的与旧式学校争夺教育权外,更多的是旨在中国人中培养传播神学及所属国文化理念的“奴性”人才,得以“去汉化”而存“基督化”,反方向推进西方各国侵占中国的速度。

为了达到教会办学的终极目标,教会办学的最明显特征就是创立了与传统旧式教育迥异的新式学校。旧式学校主要由私塾、书院和学堂构成,新式学校则类型丰富全面,除了从幼儿园到大学的普通教育外,还有职业技术学校拥有一套完整且严密的教学系统。为了教会学校能平稳地在中国土地上平稳地立足发展,兼习汉语和英文,尤其是保留了《论语》《孟子》《左传》等经典选读,但必须学习基督教神学原理课程,以保证基督教神学思想灌输。

3 中西文化融合下的闽都教育建筑

除了在教学体系上兼顾了对传统国学的教授,为进一步缩小中西文化间的天壤之别,教会希望在教育建筑上也体现出基督教对传统文化的适应与融合,选择采用中国传统建筑风格结合西方建筑元素及工程技术来规划、建造“洋式”学校。良好保存至今的有仓前山的华南女子文理学院、陶淑女子学校以及位于马尾魁岐的福建协和大学。

3.1 华南女子文理学院(Hwa Nan College)

华南女子文理学院创办于1908年,前身为华英女子学堂,1928年学校改称华南女子文理学院,是闽都规模较大、保存程度较好的教会学校之一(图1)。校园选址于今仓山区上三路8号,由美国建筑师毕齐(Wilfred W.Beach,1872-1937)设计。3座单体建筑依山就势,组合形成倒“U”字形,中间胜利楼为主楼,两侧分立和平楼与民主楼。胜利楼为教学楼,建于1914年;和平楼和民主楼均为学生宿舍,分别建成于1914年和1925年。

胜利楼平面为矩形,东西长43m,南北宽28.4m,建筑面积约2212m2,为折衷式风格的砖混结构建筑,地面以上3层,设有半地下室。立面采用西方古典主义建筑的构图方式和形式语汇,屋顶则沿用中式传统的大屋顶,表现出中西合璧的建筑特征。东立面为主立面,在水平方向上被基座、墙身和屋顶分为3段,垂直方向上被正中突出的门廊与两端墙面分成5段,基本遵从了西方古典主义建筑“横三竖五”的构图方式。基座由花岗岩垒砌而成,勾缝严密;墙身以清水红砖砌筑,转角处设石砌护角;柱廊部分亦采用花岗石砌筑,并以装饰强调建筑入口的视觉重点;上方由一个四坡大屋顶与六个凸出的三角形相交,整体类似中国传统的单檐歇山顶。

和平楼和民主楼为砖木结构,前者位于东侧、后者位于西侧,两栋建筑体量大小相近,平面呈矩形,地面以上都为3层,并设有半地下室。平面均采用内廊式布局,主、次入口分别位于内廊的南端和北端,门廊的二、三层分别设有突出的阳台和露台。建筑基座、墙身和屋顶的设计手法与胜利楼相似,两栋楼东、西立面的正中各向外凸出一间,结合南北两端凸出的门廊,使其在东、西立面形成竖向五段的对称式构图;与胜利楼一样,和平楼和民主楼也采用了歇山顶,正脊呈东西走向,与四个正脊呈南北走向的四坡屋顶垂直相交,屋顶在4个方向上都设有老虎窗,局部设烟囱,如图2所示。

图2 华南女子文理学院屋面样式

从细部处理和装饰上看,3栋建筑内外仍保留有不少中西有机结合的印证:胜利楼主脊平直、覆琉璃筒板瓦,歇山位置以玻璃花格装饰;脊饰虽已简化,但檐部四角起翘,并彩绘纹饰(图3)。室内装饰中也表现出中西合璧的风格特征,如胜利楼的楼梯栏板就采用了西式的浮雕与中式的图案相结合的装饰手法,属于中西饰件有机结合的一种变异(图4)。

图3 建筑群屋角细部装饰 图4 带西式浮雕的楼梯栏板

3.2 福建协和大学(Fukien Christian University)

福建协和大学成立于1915年,1919年学校迁入位于鼓山脚下、闽江北岸的魁岐村。基地呈“V”字形,总占地面积1.16km2,特邀曾负责长沙雅礼大学设计的美国建筑师墨菲(Henry K.Murphy)主持规划。福建协和大学现存建筑10余座,整体保存基本完好,2013年1月被列为第八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由于校园占地面积大,场地内多山丘,故校园整体采用自由分散式的园林布局,校舍则依山就势,多采用中国传统的建筑形式。其重视自然环境与建筑的融合,是近代教会大学校园建设中独特的一例。

校园中,文、理学院2栋大楼造型相似,都采用了中西合璧式风格,既使用了西式的建筑结构和平面布局,同时又继承了中式屋顶形式。文学楼1924年落成,后因历史原因遭到严重破坏;理学楼建成于1926年,采用砖混结构,平面为矩形,地下2层,地上3层,面宽五开间,采用内廊式对称布局。从建筑风格上说,理学楼同样具有西方古典主义建筑“横三纵五”的特征(图5),底部为石砌基座,中间为红砖砌筑的墙身,上方为坡屋面;垂直方向被圆柱分为五开间,两端以双柱承重,圆柱刷白,立于基座上,柱础位置设水平向腰箍,加强建筑的结构整体性,顶部与屋面相交,无斗拱装饰;建筑转角的开间连同山墙面,采用凹进墙体的做法,形成转角走廊;屋面采用单檐歇山顶,屋架没有采用中国传统大木构做法,而是使用近代从西方传入的三角形木桁架支撑,以琉璃瓦覆面,檐部四角翘起,正脊和垂脊均设有吻兽;三角形山花面的形式也发生了变异,原本的实墙借由混凝土梁架的支撑,演变出了玻璃窗,增加室内采光。屋面设有两处通风孔,形似西方古典建筑的烟囱,并在顶部以八角亭装饰。

图5 福建协和大学理学楼

值得一提的是,理学楼的明、次、梢间的开间大小之比约为1∶1∶1.5,与中国传统建筑明间略宽的特点完全不同;此外,两栋大楼的立面还采用了双柱的设计手法,这说明墨菲在设计中沿用了西方古典建筑美学的设计理念与构图原则,但这并不妨碍中西建筑符号的交融与碰撞。一方面,立面上利用壁柱和柱间玻璃窗,形成中国传统建筑较为通透的屋身,以期改变西方古典建筑砖石墙身的厚实感,并摒弃了采光亭、老虎窗等多余构件,基本保有中国传统屋顶的完整性;另一方面,除混凝土楼梯和栏杆仍采用中国传统样式外,理学楼内部的建筑构件基本采用西式做法:窗户采用现代式样,简洁大方;梁枋摒弃了中式宫殿建筑的彩画,以几何形窗洞装饰。

在此之前,曾有外国建筑师在设计其他地区的教育建筑时,仅在外观上做文章,机械地模仿传统建筑的大屋盖,却忽视了藏于屋面之下的斗拱结构系统,生硬的将中式大屋顶直接架设在西式立面上,张冠李戴、不伦不类。而深谙传统建筑特色精髓的墨菲在设计文、理学院大楼及学生宿舍时除了运用中式大屋顶这一典型特征外,还用混凝土仿造了斗拱和柱子,完整再现了壮观优美的传统建筑屋面形态;并在立面上保留了木窗格,墙身亦由清水红砖砌筑而成(图6)。

图6 福建协和大学女生宿舍

4 结语

近代闽都文化与外来文化从最初的矛盾冲突到后来的逐渐相融,经历了艰苦而漫长的时期。在动荡的社会背景下,本土民众和外来传教士都通过自身不懈的努力在互相适应,中西文化的融合才能顺利推进。这是历史的选择,同时也是时代的发展,无形之中丰富了闽都文化,成为闽文化体系中蔚为独特的一支。

作为闽都文化的重要体现,在封建教育体系向近代教育体系转变的过程中,闽都教育始终走在时代的前列。教会学校对西方科学技术、文化教育、英语等知识的传播,开辟了近代中国科学教育先河,也成为了中西文化交流架设的桥廊。文中所述的学校均建于民国时期,分布在仓山、马尾等地,密切契合了闽都近代城市建设。这些教育建筑的设计图纸虽然出自外国建筑师之手,但实际建设仍然由本土工匠完成,在立面造型、平面布局等处理上都不同程度地体现了建筑技艺里中西融合的趋势,也对后来闽都近代建筑的发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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