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恨之诗(外四首)

刘香

总是这样梦里跳出几个句子

醒来后就想不起来

这警告来得那么直接，又快速消失

仿佛过期无效的合同。

仿佛去年秋天的那个下午

你们姐弟在微信群里商量父亲的

病情，突然接到电话说

他已闭上了眼睛。

你曾有机会减轻懊悔的深度

比如排开兄弟们的争议，去省城

或者广州找更好的医生

但你怕麻烦和担责;

比如请长假坐在床前陪他聊天

告诉他各种生活琐事

和未来的一些想法，又怕耽误工作。

直到他嘴巴无法出声，鼻孔

插着胃管，动不动就发小脾气

你仍害怕和他一起过夜

常常借故躲在城里。現在你常想

回家找他，他的房间空空荡荡

仿佛从来没人住过。

    深夜的低泣

那时候你正在熟睡，突然

被哭声挠醒，那声音来自不远处

压得很沉，又像

在你身边，细碎而清晰

然后是其他声音——

男人不耐烦的低吼，物品与

地板碰撞，瓷器碎裂，四周零星的

议论……但都无法阻隔

那条幽咽的河流

你感受着这一切

你已经习惯了辩解，咆哮，破碎

越来越密集的抗议

可是你永远适应不了

这尽力压抑着嗓子的哭泣

那是一根刺，横梗在你心里

那是一段情，你不愿回顾

那是最揪心的提醒——

每一声哭泣都来自家里的另一个房间

每一个哭泣者，都是你的母亲

妻子和女儿

你悄悄起身关上窗门

四周静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剩下你一个人在黑暗中

热泪横流

    看戏

从小至今，不管是桂剧，粤剧，京剧

或者一些说不出名字的戏曲

印象最深的情节是不是这样的——

被侮辱，被欺负，有冤屈

就盼望青天大人

没用，就盼望高一级的青天大人

再没用，就盼望更高级的青天大人

还没用，就盼望拿着尚方宝剑

微服私访的青天大人

最后是进京，盼望皇上

总有一些冤屈会得到化解

一些正义得到伸张

于是编成新戏，敲锣打鼓地欢喜。

    湖畔独坐

这湖泊是一堍磁铁

黏住了一辆又一辆大巴

人们依次下车，松筋骨，拍照

起初是一群人换着角度

反复拍，使劲拍

然后就想一个人发呆

就斜坐在湖边草地上

眯着眼，看天上云卷云舒

看地上的牛羊转场

看风在夕阳下搅动一大篮金子

它们那么安逸

而你并不羡慕它们

你羡慕的是那一丛苇草

清贫、消瘦，但腰杆笔直

它们忽略了风沙

骤雨，烈日和冰雪，只展现出

一生中最美的样子

你渴望成为这样的苇草

但你不配

你太软弱了，在众多规则后

你拥有的不过是一具

空空的躯壳

就这样坐着吧，至少

在这个时候，你是完整的自己

    告别辞

你不是我的月亮，我

也不是你的

灵光电闪的对视，顺理成章的

交谈，仅仅是出于偶然

短暂的相聚之后，你消失

在雾中，我也将踏上

命运的独木桥。

那些淌着金光的河流，迷雾中

静立的树林

你的眉毛般弯曲的远山

都不是真的，都是过去时。

现在，我也要走了

去云那边，去回忆里面。

刘春，现居广西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