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公共服务供给水平感知度与社会质量评价
2020-09-29黄永亮
徐 琴 黄永亮
内容提要 基本公共服务是社会质量理论视域中社会经济保障的一项重要内容。当前,中国的基本公共服务建设政策实践聚焦于以标准化建设推进均等化水平。但就现状而言,中国城乡居民的基本公共服务供给水平及其感知度,依然表现为明显的差异化状态。而这种供给水平的感知差异又进一步影响了城乡居民对当前社会整体发展质量的评价。对2017年“中国社会状况综合调查”(CSS2017)数据进行分析的结果显示,城乡居民关于不同类别的公共服务供给水平的感知度有明显差异,并且对社会质量评价产生显著影响;关于养老、医疗和住房保障的供给水平感知度对农村居民社会质量评价有显著的影响效应;而关于就业保障供给水平和城乡最低生活保障水平的感知度,则对城市居民社会质量评价的影响更为显著。
基本公共服务是中国社会建设领域至关重要的主体内容之一。在政策实务层面,近年来从顶层设计到地方实践,都在积极推进基本公共服务的均等化发展,其核心政策取向是通过推进城乡之间的体系融合和不同群体之间的权益均等,将一个区隔、分割的旧政策框架逐步再造为一个融合普惠、均等共享的新制度体系。而在理论层面,社会质量理论(social quality theory)为我们透视并揭示基本公共服务的理论意涵提供了一种新颖的理论工具。在社会质量理论体系中,基本公共服务是社会质量理论框架中社会经济保障维度的一项重要内容,服务体系的融合度和一体化水平、服务供给的普惠性和均等化程度以及社会公众对基本公共服务的感知度,都有可能影响人们对社会质量状况的评价。基于资料的可获取性,本文深入分析了城乡居民的基本公共服务供给水平感知度对社会质量评价的影响,希望在社会质量理论框架的指导下推进基本公共服务的理论研究,并揭示其相应的政策意涵。
文献综述
社会质量理论起源于20世纪90年代的欧洲,当时欧洲国家长期存在重视经济政策而忽视社会政策的现象,因而导致在发展过程中出现了失业、贫富差距扩大、种族歧视和社会隔离等一系列社会问题。基于这一社会背景,一些欧洲学者于1997年在荷兰阿姆斯特丹欧盟会议上提出了“社会质量”(social quality)概念,并且签署了《阿姆斯特丹社会质量宣言》,该宣言的签署标志着欧洲社会质量理论的正式形成。宣言指出:“我们不希望看到欧洲社会出现越来越多的乞讨者、流浪者和无家可归的人员。同时,我们也不希望看到欧洲社会出现越来越多的失业人员,不断增长的贫穷人口以及仅享有有限的医疗服务和照顾的社会成员。与此相反,我们更希望看到欧洲社会不仅在经济上取得巨大成就,同时希望通过推动社会公平正义,提升公众的社会参与水平使得欧洲成为一个具有较高社会质量的社会。”①社会质量理论提出的最初目的是希望通过政府颁布和实施相应的社会政策,推动经济政策和社会政策的均衡发展,在以效率和效益为主流思想的社会中,维护和促进社会平等和公正。②这一理论提出后,学者们对其概念、研究维度以及社会政策制定等问题进行了相应研究。
就社会质量的概念而言,贝克等学者认为,所谓社会质量是指“个体在参与社会、经济生活中基于来自社会社区等各种限定性条件下为提高个体生活和潜能所具有的能动空间”③。从社会质量的研究维度看,贝克、劳伦特和托马斯于2001年在《社会质量:欧洲愿景》(SocialQuality:AVisionforEurope)一书中明确了社会质量研究的四个主要维度:一是社会经济保障;二是社会凝聚;三是社会包容;四是社会赋权。以此框架为指导,之后的学者们又进一步对各个维度的具体内涵、次级指标以及政策指导意义等内容进行了深入阐述和分析。从社会政策的制定看,德米尔等提出要通过构建真正可测量的指标为社会政策(如反贫困政策)的制定提供依据和指导,从而改善社会上一些弱势人群(如妇女、儿童)的生活状况和生存条件。④伯曼将社会质量作为一种社会政策的评估工具来对欧洲的家庭社会政策进行评估,他认为社会质量理论既可以作为评估家庭政策的范式,也可以作为制定家庭政策的标准。⑤
国内目前有关社会质量的研究,重心在于如何在中国社会结构转型和体制转轨的背景下,通过对当前社会整体发展水平的衡量和评价,完善和调节相应的社会政策,实现我国经济政策和社会政策的均衡发展。在不断提升公众物质生活水平的同时,提升社会整体凝聚力和包容性,促进个体的均衡发展和全方位提升。综合来看,当前学界对社会质量理论的研究,多聚焦于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对社会质量研究的重要性和理论意义的探讨。张海东认为,社会质量理论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衡量社会发展水平的尺度,社会质量研究是社会发展研究的一次范式转变,它把握到了社会发展的目的和本质。⑥林卡指出,社会质量理论在当前我国社会发展和建设过程中具有重要的指导作用,能够为中国社会政策分析提供理论依据。他认为,需要从公众的政治和经济生活参与度,社会组织在实现社会团结、包容及赋权方面所发挥的效用,个人、组织和社会三者彼此之间的相互联系三个方面对我国社会质量展开相应的研究。⑦丛玉飞则认为,社会质量理论为诠释社会治理问题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推进我国社会管理体制的创新。⑧崔岩和黄永亮提出,社会质量理论及其指标体系研究能够为社会政策制定以及政府部门决策提供科学的理论依据和有效的实践指导。⑨
二是通过经验数据以等权重的方式分析和探讨当前中国社会发展状况。袁浩等基于上海市的一项调查数据展开研究,发现社会质量四个维度均会在一定程度上对上海市居民的主观幸福感产生影响。⑩任莉颖以公众对社会的总体评价为准则变量分析了社会质量四个维度与公众社会评价之间的关系,发现社会质量四个维度上的多数指标与社会评价相关。黄永亮以“90后”青年为研究对象,发现“90后”和非“90后”群体对社会质量的不同维度的评价在社会整体发展质量评价中的影响效应存在一定的差异。
综合以上国内外相关研究,可以发现,社会质量理论自提出以来经历了理论探索、指标体系构建和政策实践应用三个主要阶段。在这三个发展阶段中,学者们更多是从宏观整体层面对社会质量进行研究和分析,而就某一维度进行具体、深入分析的研究则相对偏少。笔者认为,社会质量理论研究的下一个阶段除了实现其在全球范围内的拓展,进行国际比较研究外,还应当基于推进政策实践的考量,着重考虑从某一特定维度出发,研究该维度对社会质量整体的影响效应,为提升社会整体发展水平提出切实有效的对策建议。本文尝试以公众基本公共服务供给水平感知度为研究对象,分析其对当前我国城乡居民社会整体发展质量评价的作用效应。
在社会质量理论体系中,社会经济保障是社会质量理论的四个主要维度之一。就其内涵而言,凯泽指出,社会经济保障是指在一定时间范围内,社会能够在多大程度上为个体提供足够的生存和发展的资源,其主要覆盖的领域包括财政资源(收入充足、收入保障)、居住与环境(住房保障、住房质量和居住环境)、健康和医疗(医疗服务供给保障、健康照顾服务质量等)、就业(就业保障和就业质量)以及教育(教育保障和教育质量)。而从社会质量理论概念本土化应用的视角出发,社会经济保障与我国的基本公共服务供给在保障内容上有较高的一致性。如曾红颖认为,我国基本公共服务能够保障公众的基本生存权、基本健康权和自我发展权,其范围包括就业服务、基本养老保险、基本生活保障、基本住房保障、公共医疗卫生、基本医疗保险以及公共教育等方面。张贤明和薛洪生也提出基本公共服务的领域涉及医疗、教育、住房、就业和社会保障等。综上而言,我们认为基本公共服务供给是社会经济保障的重要内容,可以作为评价社会整体发展质量的一个重要指标。
因此,本文将尝试分析公众基本公共服务供给水平感知度对城乡居民社会发展质量评价的影响,希望能够在社会质量理论框架的指导下,在一定程度上深化我国当前城乡基本公共服务体系研究,从而更为精准地判断城乡居民对于各类基本公共服务项目的需求水平,为基本公共服务资源的有效投放和公共服务质量的持续改善提供理论和实证依据。
研究问题、调查数据与统计模型
(一)研究问题
近年来,国家大力推进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进程,以此作为提高发展成就的共享水平、促进社会公平的重要机制,城乡基本公共服务水平得到逐步提升。但不可否认,城乡间公共服务供给水平还存在不小差距,而这种供给水平的差距,直接影响了农村居民获得公共服务供给水平的高低以及发展机会的多少,减弱了为缩小城乡收入差距出台的诸多政策的现实效应,影响了农村发展并加剧了城乡居民的收入差距,进而影响了城乡居民对我国当前社会整体发展质量的评价。此外,客观上,由于经济社会地位的不同,城乡居民对当前基本公共服务的需求也存在一定的差异性。换言之,当前我国城乡居民对不同类别基本公共服务关注的重点可能会有所不同。因此,需要我们深入了解城乡居民对基本公共服务的差异化需求,有针对性地制定和调整相应的社会政策以满足城乡居民的不同需要。因此,本文将着重关注不同类别公共服务供给水平对当前我国城乡居民社会质量评价影响效应的差异性,并运用全国性调查数据构建定量模型加以分析。
(二)数据来源
本研究所使用的数据来自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组织的全国性大型调查——2017年中国社会状况综合调查(CSS2017)。这项调查以当代中国社会质量研究为主题,在问卷设计上借鉴了西方社会质量理论,依据社会质量四个主要维度对当前我国社会整体发展水平进行评价。调查采用PPS概率抽样和入户问卷访问方式,一共访问了10000余名城乡居民。中国社会状况综合调查在抽样设计上采用了多阶段复合抽样(Multi-stage Composed Sampling)的方法,即分县/市/区、居委会/村委会、居民户、居民4个阶段抽样,每个阶段采取不同的抽样方法。最终共抽取151个县/市/区下属的604个村委会/居委会。调查所收集的数据具有全国代表性。在CSS2017的调查问卷中,公众公共服务供给水平的感知度是调查的重要内容,主要包括养老保障、医疗保障、就业保障、城乡最低生活保障(低保)、基本住房保障以及总体社会保障状况,为本文分析不同类别基本公共服务供给水平对我国城乡居民社会质量评价的影响提供了数据支撑。
(三)变量说明
本文的因变量是我国公众对当前社会整体发展质量的评价。2017年中国社会状况综合调查的问卷中关于社会发展质量评价测量的题目是“请用1~10分,来表达您对现在社会的总体情况的评价,1分表示非常不好,10分表示非常好”,测量变量为连续型变量,测量尺度从1分到10分。本文的自变量是公众对不同类别的公共服务供给水平的评价,包括养老保障、医疗保障、就业保障、城乡最低生活保障(低保)、基本住房保障以及总体社会保障。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本文的因变量和自变量均为主观变量,二者之间可能会因为混淆偏误而出现一种虚假相关的结果。有学者指出,这种混淆偏误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由于外在变量的遗漏而产生的选择性误差,而是因为自变量和因变量具有共同的潜在心理特质基础。在应对“主观解释主观”的方法选择上,本文采用变量测量的策略,选取多个测量变量,然后利用数据降维的方法,通过因子分析将多个测量变量汇总为一个可控的心理倾向变量,从而估计自变量和因变量的真实关联。具体而言,本文通过因子分析,采用具有Kaiser标准化的正交旋转法,对CSS2017问卷中的居住地环境评价、网络信任评价、劳动安全评价、言论自由评价以及公众信仰水平评价进行了旋转投影,得出一个公众评价的心理倾向变量,因子分析计算得到的KMO球形检验值为0.53。
本文的控制变量主要为受教育程度、性别、年龄以及收入状况和公众评价的心理倾向。
(四)统计模型
本文使用一般线性回归模型来分析公共服务供给水平评价对城乡居民社会整体发展质量评价的影响。模型的具体形式为:
yi=β0+β1x1+…+βmxm+εi
(1)
其中,yi指的是公众的社会质量评价水平,β0为截距项,即零模型状态下的公众的社会质量评价水平,m表示解释变量的个数,x1,x2,…,xm为解释变量,β1,β2,…,βm为解释变量的偏回归系数,表示当其他解释变量保持不变时,该解释变量每增加或减少一个单位,因变量增加或减少的值,εi为随机扰动项。
(2)
由于本文需要对城市和农村两种不同户籍的人群进行比较研究,分析不同类别的基本公共服务供给感知度对不同户籍人群社会质量评价的影响效应的差异性,因此,本文除了需要对不同户籍人群的社会发展质量评价分别建立回归模型之外,还需要对不同系数进行跨模型的比较研究,分析比较不同模型中自变量对因变量影响效应的差异性。对于系数在不同模型间的比较问题,一方面,可以通过建立核心变量和分类变量的交互项,在回归中进行分析;另一方面,可以通过建立似无关方程进行关联分析。
实证分析
(一)基本频数分析
1.社会整体评价
当前我国公众对社会发展质量整体评价得分均值为7.03分。然而从城乡户籍划分来看,城市户籍人群社会整体发展质量评价的均值得分要低于总体评价的均值得分,农村户籍人群的社会整体发展质量评价均值得分则要高于总体评价的均值得分。具体来看,城市户籍人群对当前社会整体评价的均值得分为6.91分,农村户籍人群的均值得分为7.09分(t=5.067,α<0.001)。
2.不同地区社会评价
从不同地区城乡居民社会质量评价的比较情况来看,方差分析结果显示(见表1),整体而言,东北地区、华北地区、华东地区、华中南地区受访者与西北地区受访者在社会整体发展质量评价上存在一定差异。从农村来看,东北农村地区、华北农村地区、华东农村地区、华中南农村地区受访者与西北农村地区受访者在社会发展质量评价上的差异具有显著性;而从城市来看,东北城市地区和华中南城市地区受访者对社会发展质量的评价与西北城市地区受访者存在差异,并且在统计上具有显著性。
表1 不同地区城乡社会质量评价比较
(二)回归模型分析
1.总体人群OLS回归分析
就总体人群数据分析而言,本文重点讨论不同类别的基本公共服务供给水平感知度对当前我国公众社会发展质量评价的影响效应。从表2的数据分析结果中可以发现,在公共服务供给体系中,养老保障、医疗保障、基本住房保障以及总体社会保障等维度对公众的社会整体发展质量评价的影响具有统计上的显著意义。具体来看,就养老保障水平评价而言,公众对当前社会养老保障水平评价的高低会对其整体社会发展质量的评价产生显著正向影响,公众对养老保障水平评价越高,对社会整体发展质量的评价也越高(β=0.054,p<0.001)。就医疗保障水平评价而言,公众对当前社会医疗保障水平的评价越高,对社会整体发展水平的评价也越高(β=0.044,p<0.01)。同样,从公众的基本住房保障水平评价来看,社会公众对基本住房保障水平的评价越高,其对社会整体发展质量的评价也越高(β=0.027,p<0.05)。最后,就总体社会保障评价水平来说,公众对总体社会保障的评价水平越高,其对当前社会整体发展质量的评价也越高(β=0.178,p<0.001)。
表2 公共服务供给水平对公众社会质量评价的回归分析(N=10039)
值得注意的是,数据分析结果显示,公众对当前城乡最低生活保障水平的评价,并未显著影响其对社会整体发展质量的评价(β=0.004,p=0.730)。这一数据分析结果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当前我国已经构建了相对完善的最低生活保障体系,最低生活保障(简称“低保”)已经基本实现了相关人群的全覆盖,其保障范围和最低保障水平也能满足被保障对象的基本生活需求,获得了较高的认同和肯定。
2.不同户籍人群OLS回归分析
从表3的数据分析结果可以发现,对农村户籍人群而言,养老、医疗和住房是这部分人群关注的重点,养老保障、医疗保障和住房保障均会对其社会整体发展质量的评价产生显著正向影响。具体来看,就养老保障而言,农村人口对当前社会的养老保障水平评价越高,其对社会整体的评价水平也越高(β=0.064,p<0.001)。在医疗保障方面,他们对医疗保障水平的评价越高,对社会整体发展质量的评价也越高(β=0.056,p<0.01)。另外,从基本住房保障方面来看,农村户籍人群对当前基本住房保障水平的评价越高,其对社会发展质量的评价也越高(β=0.038,p<0.05)。与此同时,我们也发现,对于农村户籍人群而言,就业保障水平评价和城乡最低生活保障水平评价对其社会整体发展质量评价的影响并不具备统计意义上的显著性(β=0.007,p=0.675;β=-0.006,p=0.652)。
表3 公共服务供给水平对不同户籍人群社会质量评价的回归分析
整体而言,农村户籍人群对社会公共服务供给的需求与城市户籍人群有着较明显的区别。对于农村户籍人群来说,当前他们对社会公共服务供给的需求更多聚焦在养老、医疗和住房这三方面,而就业保障和城乡最低生活保障则并不会对其社会整体发展质量评价产生显著影响。从养老保障来看,我国自2009年推行新型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制度(简称“新农保”)以来,农村居民的养老保障水平与以往相比有了较大的提升。“新农保”的实施不仅提高了农村养老保险水平,同时也提高了全国养老保险水平和全国社会保障水平。然而,不可忽视的是,当前我国农村养老保障的给付水平还不高,对农民基本生活的保障仍然处于较低水平,与城市居民养老保障相比还有较大差距。因此,养老保障水平会对农村居民社会整体发展水平评价有显著影响。从医疗保障来看,新型农村合作医疗(简称“新农合”)从实施到现在,尽管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农村居民的看病贵问题,但“看病难、看病贵”依然是农村居民的最大生活风险和最大民生痛点。城乡医疗保障的差距以及医疗资源分配供给的差距,均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农村居民对当前社会整体发展质量的评价。同时,从住房来看,随着我国城镇化进程的不断加快,大量农村劳动力涌入城市,国家统计局2018年发布的《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显示,全国农民工数量已经达到2.88亿,其中1980年及以后出生的新生代农民工占农民工总数的比例已经高达51.5%。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的“常住化”已经成为不可逆转的大趋势,并正处于越来越突出的居住困境中。相比于城市居民而言,这一群体对住房有着更为迫切的需求和渴望。但低收入、高房价和低住房保障水平的叠加,正在给农民工群体特别是新生代农民工带来巨大的生活压力和心理负担,因而住房保障水平,会对其社会整体发展水平评价产生显著影响。
与农村户籍人群相比,不同类别基本公共服务供给感知度对城市户籍人群的社会整体发展质量评价有显著差异。从表3的数据分析结果可以发现,养老保障、医疗保障以及住房保障对城市户籍人群的社会整体发展质量评价的影响均不显著(β=0.029,p=0.186;β=0.007,p=0.769;β=-0.001,p=0.970)。对于城市居民而言,其养老保障水平、医疗保障水平和住房保障水平相对较高,保障制度也更为完善。因此,这三个方面对其社会整体发展质量的评价并不像农村居民那样显著。需要注意的是,城乡最低生活保障水平评价和就业保障水平评价对城市居民的社会整体发展质量水平评价具有显著影响,城乡最低生活保障水平评价和就业保障水平评价越高,社会整体评价水平也越高(β=0.034,p<0.1;β=0.045,p<0.05)。对城市居民来说,就业不仅是维持其正常生活的基础和保障,还是个人未来发展的关键平台。一份有质量的工作同时也意味着能够获得较为完善的基本公共服务,特别是“五险一金”(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失业保险、生育保险、工伤保险、住房公积金)的保障。与农村居民不同,城市居民一旦失业,不仅意味着其主要经济来源的“断流”,“五险一金”的中断更直接削减了其主要福利项目。此外,城市居民没有农村居民的“土地保障”,对于就业的依赖度明显高于农村居民。如果说疾病是农民居民的最大生活风险,那么失业无疑是城市居民最大的生活风险。因此,在众多基本公共服务供给类别中,就业保障自然是城市居民关注的重点。
3.不同户籍人群回归系数比较分析
从回归系数的比较结果来看,农村户籍人群和城市户籍人群在回归系数的显著性上存在一定差异。具体而言,在医疗保障方面,农村户籍人群的回归系数为0.056,城市户籍人群的回归系数为0.007,二者的系数差值为0.050,并且具有统计上的显著意义(p<0.1);在城乡最低生活保障方面,农村户籍人群的回归系数为-0.006,城市户籍人群的系数则为0.034,两者之差为-0.041,同样也在统计上具有显著性(p<0.1)。综合以上数据分析结果,可以发现,不同类别公共服务供给水平对城乡居民的社会质量评价的影响具有一定差异性。城乡居民对当前基本公共服务供给关注的侧重点有所不同,农村居民关注的重点更多集中在养老、医疗和住房保障这三方面,而城市居民则更多关注就业保障和最低生活保障方面。这反映了当前我国城乡居民对基本公共服务的需求呈现出差异化的趋势。同时,值得我们注意的是,相对于城市居民而言,农村居民对更多领域公共服务的供给有着更高的需求和渴望。
政策意涵及理论展望
实证分析结果显示,当前中国城乡居民的基本公共服务供给水平感知度对社会质量评价的影响,特别是部分保障类服务项目对社会质量评价的影响,具有统计上的显著性。与此同时,不同类别公共服务供给水平对当前我国城乡居民社会质量评价的影响效应也具有差异性。具体而言,总体上城乡居民对就业、医疗、养老、住房四大基本服务项目的感知度,显著影响了他们对当前社会质量的评价。而从城乡居民的比较结果来看,城市居民和农村居民对不同基本公共服务项目的关切存在明显不同:对于城市居民而言,就业保障是其最不可或缺的基本公共服务项目,就业保障水平的感知度显著影响其对社会质量的评价;而养老保障、医疗保障和住房保障的影响则并不显著。对于农村居民而言,他们对养老保障、医疗保障以及住房保障的保障不足均有着强烈的感知,这种感知显著影响其对当前社会发展质量的评价。
基于上述结果,我们不难发现中国当下基本公共服务体系建设的一些政策意涵。一方面,推进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作为一个自上而下的、系列化的政策行动,瞄准并有效回应了最普遍的社会关切,在实务层面正有效地推动着中国的社会建设;通过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建设,减少社会排斥、增进社会包容、促进社会公平,正是提升中国社会质量的有效路径。因此,未来一段时期,这依然是一个长期的政策目标。国家在相关文件中也已明确了时间表:到2035年,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基本实现,现代化水平不断提升,并且明确了要以基本公共服务的标准化建设推进均等化。另一方面,各地正在力推的基本公共服务标准化建设,应切实坚持需求导向和问题导向,即针对城乡居民不同的服务供给和受益水平、不同的感知度和需求强度,明确重点项目清单以及推进时序。当前,国家出台的基本公共服务清单,包含九大领域,涵盖了个体整个生命历程各阶段所需的、关乎生存和发展的且绝大多数社会成员无法进行自我供给的各类服务项目,谱系齐全。但是由于不同地区财政能力存在差异,想要全面落实谱系完整的基本公共服务清单,短期内部分地区难以实现。而城乡居民迫切需求的服务,目前高度集中于与生活风险相关的几个项目,例如,城市居民的就业保障以及农村居民的养老、医疗保障一直属于公共服务供给的基本项。但结合本文的分析,我们发现这几个方面目前依然属于政策短板。因此,可将这几方面内容依然作为当下及未来民生需求的重点,在较长一段时期内予以优先安排并继续提高供给水平。更不应忽视的是,长期以来处于政策盲区的农村户籍人群(特别是农民工群体)的住房保障已经成为现实而强烈的需求,有必要尽快进行政策预研,提供可行的政策方案。
相比于政策实践的不断推进和系统化,基本公共服务作为一个议题,似乎难以在理论上进行深化。中国近20年的社会建设历程,基本上沿着“服务”和“治理”两条主线展开,即基本公共服务体系建设和社会治理创新,二者共同构成了社会建设的两大主体内容。而从欧洲引入的社会质量理论,所涉及的四个维度——社会经济保障、社会凝聚、社会包容、社会赋权,各自都涵盖了若干次级指标,在对其指标体系进行本土化转化后,完全可以将其应用到我国的社会服务和社会治理主线之中。结合本文的分析,可以发现,基本公共服务是社会经济保障维度的重要内容,也是评价社会质量的重要指标之一。只有全面提升我国基本公共服务供给水平,找准当前城乡居民基本公共服务差异化的需求,加大农村基本公共服务投入力度,推动城乡基本公共服务供给的均衡发展,才能提高城乡居民对社会整体发展质量的评价,提升社会服务和治理水平,建设高质量的现代社会。
①IASQ(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n Social Quality), “Amsterdam Declaration on Social Quality”, 10 June, 1997.
②Beck W.A., L.J.G.Maesen & A.C. Walker, “Social Quality: From Issue to Concept”, in Beck W.A., Maesen L.J.G. & Walker A. (Eds.),TheSocialQualityofEurope, The Hague: Kluwer Law International, 1997.
③Beck W.A., L.J.G. Maesen & F. Thomése et al.,SocialQuality:AVisionforEurope, The Hague: Kluwer Law International, 2001.
④Demeyer, Barbara & Fintan Farrell, “Indicators of Social Quality and the Anti-Poverty Strategies”,TheEuropeanJournalofSocialQuality,2005, 5(1~2).
⑤Yitzhak Berman, “Social Quality as a Tool for Policy Analysis: The Place of Children in Family Policy”,TheEuropeanJournalofSocialQuality, 2001, 3(1~2).
⑥张海东:《从发展道路到社会质量:社会发展研究的范式转变》,《江海学刊》2010年第3期;张海东:《社会质量视角中的社会风险应对》,《江海学刊》2011年第3期。
⑦林卡:《为中国社会质量把脉》,《中国社会报》2010年5月24日。
⑧丛玉飞:《社会质量取向:社会治理研究的新议题》,《江海学刊》2015年第1期。
⑨崔岩、黄永亮:《中国社会质量指标指数分析》,《国家行政学院学报》2018年第4期。
⑩袁浩、马丹:《社会质量视野下的主观幸福感——基于上海的经验研究》,《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