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峪关的表情、气息与世界

_雷鹿茸 _视觉中国 图虫创意

它在这天地之间，山河之间，历史之间，注定不可能平凡。

它也独自穿过那些漫长岁月，见惯世间的人来人往，捱过了所有的雨雪风霜。

方方正正，城外有城，叠门成关，扼守着河西走廊的咽喉，嘉峪关的军事实用性曾被设计、考虑到一种极致。而如今山河无恙，星移斗转，它也渐渐散发出一种度过漫长岁月后的哲学气质，丰富了自己的“表情”。

当我第二次有机会来到嘉峪关时，离第一次来已经过去五年。如此短暂的时间，在它六百多年的历史跨度里，当然是不值一提的。和第一次从兰州一路向西不同的是，此次我从西往东而来，正好有机会体验和想象，当年多少使节、商队、僧侣，乃至牧人、浪客、兵士的风尘与视角。车轮滚滚，带着戈壁特有的苍凉气息和现代的速度靠近它，风尘倒是省却，大西北的道路便捷早已今非昔比。如此顺着夕照的方向，仿佛也借得了某种神奇的力量，而那座闪亮着的关楼——更准确地讲，是三座三层三檐歇山顶式的高台楼阁建筑，从地平线上，渐次耸立，在视线中加速度般清晰起来。

我相信，每一个初见它的人，一定都能轻易地捕捉到它最灿烂的表情——同时，自己也被它的雄奇与壮丽所轻易捕获。

那是大漠的边缘，雪山尤可望，飞檐昂首的城楼威严兼有正气，两翼的城墙似游龙纵贯远去，向北，连着黑山上的悬壁长城，向南，接着明长城的“第一墩”。它俯仰天地间，触目俱浩浩，担当得起“天下第一雄关”的格局和声名。不得不感叹古人选择此地建关的理由，河西走廊东西长逾千公里，持续千年的古丝绸之路主干道穿行其间，嘉峪关就在“走廊”的最窄处。两侧自然特征的落差和凛然肉眼可见。

在关楼附近显得荒蛮的四野，更曾严密运行着一个由纵横交错的烽燧、墩台组构的军事防御体系。地理性要素对军事的影响已经随着冷兵器时代的结束而大为更易，但自然的氛围仍然以千年万年不改的态度呈现着，如磅礴，如辽远；如冷峻，如炙热；如豪迈，如荒蛮；也如平静，如孤独。

“悬臂长城”险峻雄伟

雪后的嘉峪关，仿佛回到了明朝

TIPS

1、嘉峪关市的旅游资源，以嘉峪关城、万里长城第一墩、悬臂长城、长城博物馆等最为著名，黑山岩画、魏晋壁画砖也值得一看；

2、黑山湖目前未设景点和门票，也无公交线路，前往需要自驾或者包车；

3、嘉峪关地区属西北高原地带，天气总体晴好，偶有小雨，要注意早晚保暖。

一位建筑学家曾敏锐地指出，最卓越的建筑物，并非超越时代，而恰恰是时代的产物。又何况是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地方，同时肩负现实与象征的职能。千眼万眼殷切焦渴的眺望，万眼千眼处心积虑的觊觎，都曾聚焦在它的身上。它的历史里充满了人来人往，有喧嚣热闹也有更漫长的冷清。生存的残酷和竞争的巨大压力下，高冷气质的锻造也非一日之功。

其实无论今时还是古往，每一个时刻的嘉峪关，在自己的尺度上都呈现细微的变化，只是你未必能及时察觉。凝固的建筑，其实都是流动的诗。静止的事物，或许都藏着风的啸鸣。如同这座被赋意为“固若金汤”的城，也一定是生活令它鲜活。生活的气息总近乎本能地在延续。关城内保留有镇守此处的长官府邸——前衙后院布局的游击将军府里，复原的陈列展示如同关于它的标本和记忆，而通过一些老照片，可以看到至少在清末民初时，内城中仍有大量的民居或士兵的居所。关城东门瓮城外尚有文昌阁、关帝庙、戏楼这样的配备，顽强地演绎了这里属于人间的祝祷、烟火与愉悦。和你想象的也许并不一样，在嘉峪关所处的世界里，湿地、沙漠、绿洲、湖泊并存，飞鸟也常造访，自有其和谐与恬淡。荒漠地区本缺水，这里却城中有井，山上有泉，附近有一条名字源自匈奴语的讨赖河。距离关城仅8 公里左右的黑山湖，碧波荡漾，独树一帜的“冰上丹霞”，更是秀美绚烂，尚不广为人知。苍茫绝非它唯一擅长的语言。

“嘉峪”字面意思为“美好的山谷”，嘉峪关乃因位于嘉峪山西麓而得名。这嘉峪山是南边祁连山主峰的一条支脉，如此文气的名字，果不其然，据说是出自公元4世纪一个叫宋纤的文化人。他和这里的第一次遇见，就被山川、峡谷、林木和流泉所吸引，留下来修石窟、建书堂，从事著述与讲学前后有数十年。文人墨客用他们更高的文化修养和笔墨，为自然做了总结和升华。但是回到人最朴实的情感和内心，天地、四季、晴雪，又怎能不让人心中触动？曾经驻守于此的军士，枕戈待旦，也会动容于这里的日落月升。天下同此理，你我同此理。

黑山湖“冰上丹霞”美轮美奂

嘉峪关一定记得这里时光的每一个角落。它在这天地之间，山河之间，历史之间，注定不可能平凡。不同时代的人们带着不同目的前来，留下情绪、痕迹，甚至是生与死。只有它支撑起了所有的日夜年月，捱过了全部的飞沙与霜雪。它有心或者无心要表达的美，诚然已经有了一种诗意的特征。它也逐渐变成了有情感的建筑。你望向嘉峪关的时候，嘉峪关也望着你。你看见了它的表情和内心，无异于陈子昂看着天与地，李白看着敬亭山，李叔同看着一朵莲花冉冉盛放。历史表情常在。世间气息流转。人心总想与世界惺惺相惜。

至于我和嘉峪关，也许还有机会下一次相遇。也许不再有。谁知道呢？人们总喜欢在不确定的历史演进中，归纳、寻找某种确定性；也在自己似乎确定的生活、人生轨道上，张望、等待着某些不确定的变化与惊喜。上一次，这一次，下一次，永远如同人与时空连接的一道道关口。你我皆是这旅途上的“过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