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华不住

王修德

在济南城的东北方向有一座不大的名山，古人叫它“华不住”，现在人们叫它“华山”。与那座更有名气的西岳华山相比，华不住甚至算不上是山，更像一座山形的盆景，一切都显得小巧而别致。据说华不住是“花骨朵”的谐音，一是说它的外形，另一个也是说它的峻秀。

知道华山是在20世纪八十年代来济南上学不久，第一次远离故乡的大山，想家的念头总是如济南的泉水一样不停地涌出。由于对山有着特别的感情，曾爬上千佛山寻找故乡的影子，但那里香火缭绕，人头攒动，热闹的氛围里寻不到山的宁静。后来在那幅著名的《鹊华秋色图》上看到了华山的身影，那是元代著名书画家赵孟頫的名画。画中呈现一片辽阔的湖光山色，极目远眺，两山相对，高峭的是华不住山，圆平的是鹊山。近处古树参差，树叶落后的虬枝，火红如花的枫叶，清晰可见。在一片秋色之中，鹊华依然深青如黛。山羊、茅屋、扁舟横斜，好一幅田园美景！自从看到了那幅画，华山就成了我向往的宁静去处。

走进华山是在第二年的春天。我约了好友，在一个周末寻访华山。穿过学校后面的铁路，向北望去便见一座直立的孤山，在烟雾中更像一座人工堆积的煤渣山，知道那就是华山了。我们并不知道通往华山的路，只是朝着它的身影走去。快到华山时，虽然没有画中的湖泊，但那熟悉的農村景象，仿佛回到了故乡。田野里菜花正黄，成群的蜜蜂飞来飞去，地头流淌着清清的渠水，人们正在地里忙碌着。村头的一棵大槐树挂满了一串串洁白的花朵，香气袭人。稚气的孩子在树下嬉闹，鸡犬相闻。愈是走近华山，愈是感受到了它的宁静。那美丽的景色让我们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也没觉得累。

真的面对华山才发现它并不是那么小巧，山上乱山堆积，很少有走过的足迹。我们在石缝中攀援，路虽艰难，但那没有被人踏过的山坡总给人意外的惊喜。山上没有古松大树，却到处开满了野花，野山枣树也发出嫩芽。我们累了躺在被雨水冲刷干净的巨石上歇息，耳畔只有山风低吟。真不知道造物主是怎样在这平畴之中堆起这样一座山，静默的山在这里守望了几千年，看过春秋战国的风云，也听过李白吟唱“兹山何峻秀，绿翠如芙蓉”。而今，我在山中，如一棵春草，感受山的宁静。

从那以后我们常常到华山上寻找宁静，夏天的清风，秋天的碧空，都是华山宁静的背景。记得一个秋日的下午，我们坐在光洁的巨石上读李清照，直到夕阳西下。仿佛山下的一切离我们远去，只有华山和落日余辉与我们相伴。情不自禁高声诵读：“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一时不知身在天上还是人间。幸好我们很快从梦中醒来，趁暮色还未降临匆匆下山。村里已是炊烟袅袅，人们荷锄牵牛而归。匆忙中惊得村中群犬狂吠。便戏改清照《如梦令》：常记华山日暮，沉醉不思归去。意犹频回首，误入村庄深处。赶路，赶路，惊起百犬狂吠。

转眼多少年过去了，好友毕业后就回到江南了。而我留在华山的不远处，工作生活，娶妻生子。常常走着走着，一抬头还能看到华山，被弥漫的烟尘遮掩着，半露面容。更有许多次坐车从济青高速上走过，看到华山如从梦中走来，那么近，那么清晰。山上的树，山上的草，恍惚还有我们从前的身影。但终久没有再登上华山。后来，从华山南面走过，看到新修的石级，从山底到山顶，就像一条拉链将山一分为二，那么峻秀的华山怎么能承受那样的沉重？从此华山的宁静再也不复存在了，喧嚣和污物会沿着石级通向山顶。便更不忍心去华山，不忍心看着心中的华山变得面目全非。

岁月的磨砺，内心的宁静，也许不用再去山中寻找。史铁生的《想念地坛》里说：那就不必再去地坛寻找安静，莫若在安静中寻找地坛。 梦中的华不住已不在，莫若在宁静中感受华山。我不在华山，华山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