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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味“盛筵”
——《盛筵——见证〈史记〉中的大西南》展览故事线设计分析

2020-09-27彭学斌

文物春秋 2020年4期
关键词:展品博物馆文化

彭学斌 汪 静

(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重庆 400015)

2019年5月18日,由西南博物馆联盟共同策划、推出的《盛筵——见证〈史记〉中的大西南》展览(以下简称《盛筵》展)在2018年度“全国博物馆十大陈列展览精品推介活动”中荣获“精品奖”。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首次举办的大规模西南地区青铜文物联展,集结了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四川博物院、云南省博物馆、贵州省博物馆、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物馆、成都博物馆、金沙遗址博物馆、三星堆博物馆等13家国有文博单位的202件珍贵展品,展示了古老的巴文化、蜀文化、夜郎文化、滇文化、百越文化等多种文化,为观众带来了一场名符其实的文化盛宴(图一)。该展览于2018年9月29日至2019年1月6日在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进行了首站展出,其后又分别在贵州省博物馆、云南省博物馆进行了巡展,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中央电视台《国宝档案》栏目组依据展览拍摄了《史记中的大西南》,自2019年1月7日起在全球展播,将大西南的青铜文化和人文地理展现给世界各地的观众。

《盛筵》展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成功,除了精美绝伦的展品外,还得益于策展团队巧妙的故事线设计。展览共设计了明、暗两条故事线:明线是汇集一个大区域内不同类型和功能的青铜艺术精品,通过物与物的串联、对比,展现多姿多彩的地域文化,这也是目前国内出土文物类展览的常规做法;暗线则是通过一篇历史文献——《史记·西南夷列传》串联各展陈单元,精选具有关联性的馆藏文物作为展品,将历史人物、历史事件与出土文物紧密结合,力求向观众传递更多的历史文化信息,最大程度凸显“透物见人”的展陈理念。在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展出期间,四川大学承担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博物馆展陈中考古文物的信息解读与重构研究”课题组专程来馆进行了观众调查,对展览暗线设计给予了较高评价:“80%的观众都阅读过《史记》,……(观众)在观展前就对展览所涉及的时空背景有所了解,为理解展览的主题和思路打下良好基础。”[1]

下面将围绕展览的暗线设计阐释我们的策展理念和实施方法。

一、陈列主题:一场2000年前“西部大开发”的内在价值

陈列主题是一个展览的灵魂,近年来,随着博物馆展览,特别是临时展览日益强调内容对观众的吸引力,“主题鲜明,个性突出”成为一个优秀临时展览的必备要素。《盛筵》展作为西南博物馆联盟共同策划的青铜文化大展,在可供选择的展品十分充裕的条件下,必须要先确定一个既能突出西南地区文化个性又能彰显地区内各区域文化共性的陈列主题,且在这一主题下能够形成一条贯穿整个展览的故事线,并体现出博物馆展陈现实关怀的特色。由此,策展团队想到了利用观众耳熟能详的《史记》以及其中记载的2000年前那场由汉王朝发起的“西部大开发运动”。

1.提炼主题

《史记》第116卷《西南夷列传》虽只有短短1000余字[2]2991—2998,却记载了西南地区历史文化、民族民俗、疆域政区等各方面的情况,至今仍被研究区域历史文化的学者们奉为经典。由司马迁的记载可知,在汉初中原王朝的视野中,大西南是遥远而陌生的。虽然司马迁年轻时曾“奉使西征巴蜀以南,略邛、筰、昆明”[3],但他在书中也只是介绍了这一区域内几个较大的国族,如巴、蜀、夜郎、滇、南越等,对众多弱小分散的国家和部族却力所难及,以至于在文中先言“西南夷君长以什数”[2]2991,后又云“西南夷君长以百数”[2]2997,为后人留下了种种谜团。这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展览策划的难度,却也为展览提供了趣味性和无限的想象空间。

图二 《盛筵》展序厅

根据司马迁的记载,汉王朝开发西南边疆的诱因是两位使臣的汇报。建元六年(前135),唐蒙出使南越时发现番禺城的人们食用来自蜀地的枸酱,询问后得知其是通过夜郎牂柯江而来。此时,汉武帝正苦于寻找征服南越国的路线,唐蒙回到长安后向武帝建议:“窃闻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余万,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一奇也。诚以汉之强,巴蜀之饶,通夜郎道,为置吏,易甚。”[2]2994元狩元年(前122),张骞出使大夏国(今阿富汗)时见到当地集市上售卖蜀布、邛竹杖,听闻是由身毒国(今印度)交易而来,他归国后“盛言大夏在汉西南,慕中国,患匈奴隔其道,诚通蜀,身毒国道便近,有利无害”,“天子乃令王然于、柏始昌、吕越人等,使间出西夷西,指求身毒国”[2]2995—2996。于是,一场历时数十年的“西部大开发运动”拉开了帷幕,由此汉王朝极大地巩固了西南边疆,因民间贸易而逐渐形成的南方丝绸之路第一次得到了官方的重视。《盛筵》展的陈列主题就从这一具有积极意义的结果中提炼而出:“它再现了西南地区融入中华大家庭的历史进程,它见证了南方丝绸之路的拓展”——这一主题被聚光灯定格在序厅的展板上(图二)。展览中相关展品的组织,互动项目的设置以及文字介绍、图像的使用等均围绕此主题进行。

2.展览标题

展览标题紧扣陈列主题。主标题“盛筵”二字,取自唐代诗人王勃《滕王阁序》中的“胜地不常,盛筵难再”[4],寓意有三:第一,展览是西南博物馆联盟成员共同为观众奉献的文化盛宴;第二,展览通过礼乐、饮食等方面的器物展现了西南地区青铜时代的盛大宴飨场面;第三,在古汉语中,“盛筵”多与盛极而衰关联在一起,蕴含着“盛筵难再”“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的深刻内涵。其中,寓意一、二是对展览故事线中明线的概括,寓意三则是对暗线的概括,具体到展览内容上则表现为:一场场在西南各地摆设的盛大筵席,既代表着“君长”们的末日狂欢,也意味着该区域的青铜时代行将结束,西南大部分区域即将正式融入中华大家庭[5]。

副标题“见证《史记》中的大西南”是对主标题的延伸和补充。它通过一部观众熟知的史书巧妙界定了展览的时空范畴,并以文献、文物互证的方式讲述故事。目前在国内的展览中,将一本书的名字嵌入展览标题者尚不多见,与常见的“精品展”“珍宝展”相比,《盛筵》展以文献为线索串联文物、讲述故事,将文物置于特定历史环境中进行诠释,更容易做到透过文物见人、见事、见过程。

3.单元标题

单元标题密切呼应展览标题。展览依据文化类别辅以时间顺序安排单元结构,共设置了7个单元(表一)。单元标题均为8个字,前4字中包含国(族)名,后4字介绍其文化特色或代表性器物。“三星伴月,金沙流彩”和“开明王蜀,礼乐尚楚”单元介绍古蜀文化;“巴都滨江,俎豆用享”“滇王受印,笙歌宴舞”“夜郎探秘,釜踪鼓迹”“百越之属,和鸣钟鼓”单元分别介绍巴国、滇国、夜郎国、百越的青铜文化;“中华一统,丝路延绵”单元介绍西南地区文化融合与发展的情况,总结整个展览,让观众直观感受汉代开发西南边疆的作用,进一步明晰陈列主题。

各单元的展品组织均围绕“盛筵”的主题进行。展览依托四川广汉三星堆遗址、成都金沙遗址、新都马家墓地以及重庆小田溪墓地、云南晋宁石寨山墓地、广西贵港墓地、贵州赫章可乐墓地等高等级遗址和墓葬的出土文物,通过青铜礼器、饮食器、乐器这三类宴饮用器对比展示了西南地区各国(族)的多彩文化。为了保证展览单元结构的均衡,原则上各单元陈列的展品保持在30件(套)左右。除“三星伴月,金沙流彩”单元所反映的古蜀文明内容在《史记》中无载外,其余各单元均通过展板、说明牌、场景复原、多媒体展示等手段将展品与相关的《史记》记载结合起来。如果说展品是青铜盛筵的“餐具”,《史记》中的文字就是餐具里的“食材”,通过策展团队的“烹饪”,最终为观众献上一道道美味佳肴。

二、展品解读:一条跨越时空的故事线的架构

完美实现陈列主题的重点和难点在于“如何将诸多孤立的物品联系起来,如何让不同的物品表达同一的意志、态度和价值”[6]。于展览而言,展品信息解读能力的高低直接决定了故事线的完整度和延伸度。《盛筵》展虽然是一个通过史书讲故事的展览,但展览使用的202件(套)展品中却很少有像“滇王金印”之类能够直接与文献记载相对应的文物。如何像考古学研究那样让文物与文献互证,是目前国内众多出土文物类展览普遍面临的难题。但从另一个角度看,文献无载并不意味着毫无线索,这些与历史事件同一时期的物证都或多或少地承载着某些历史信息。策展团队中有许多来自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四川博物院、云南省博物馆、贵州省博物馆、贵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文博单位的青铜文化研究专家,他们努力在陈列主题的引领下通过展品群研究、展品组合对比、单件展品之间的关联性分析等方法对展品内涵进行挖掘和研究,并采用切片式、互证式等展出方式将展品信息传达给观众。

1.展品群研究——展现相隔200年的盛筵

《盛筵》展是一个汇集多元文化的展览,仅凭一个展览自然不能将各种文化的面貌都完整地展现出来,因此,策展团队采用了切片式展出方式,即将最有区域特色、最能契合陈列主题的展品呈现给观众。在展览单元设置中,除了第七单元是对大西南青铜文化的共性进行总结外,其余6个单元均依托展品独立构筑起一个区域性的精品“文化屋”(图三),最终形成了6个风格各异的盛筵场景,让观众能够透过一个较小的视角深入观察不同地域的古文化,在同类器物对比中感受不同文化的魅力。

图三 《盛筵》展展厅内景

通过不同文化展品群之间的对比可知,6个“文化屋”内的青铜盛筵时代顺序不同:四川盆地内巴、蜀文化的展品时代可分为商周和战国两个阶段,云贵高原、岭南地区的滇文化、夜郎文化、百越文化的展品时代主要为西汉早期。各区域青铜文化兴衰的时代差异,可在历史文献中找到缘由。根据《史记》及相关史料的记载,以公元前316年的“秦灭巴蜀”和公元前112年的“汉平南越”为标志,中央王朝先后两次对西南地区进行开发。第一次开发使得巴国、蜀国变成秦王朝的巴郡、蜀郡,巴蜀青铜文化由盛而衰,王族、“君长”的盛筵戛然而止。第二次开发时,汉王朝以巴郡、蜀郡为桥头堡和中继站,直接终结了云贵高原及岭南地区的青铜时代,迫使“西南夷”的盛筵曲终人散。通过历史事件与同一时期展品之间的相互对应,200年间西南地区风云变幻的青铜文明尽在我们眼前。当然,盛筵的散去并不意味着西南地区发展的停滞或衰退,西南地区开始进入铁器时代,郡县的设置代替了诸国林立,各民族先后融入中华大家庭之中,而这也正呼应了陈列主题。看似毫无关联的6个宴飨场景,在一篇历史文献的有机串联下,发生了跨越时空的联系。

2.展品组合对比——展现西汉史官的“华”“夷”观

司马迁在《史记》中将西南地区大部分国(族)统称为“西南夷”,他在列举了滇、夜郎以及川西高原的徙、筰、冉等国(族)后,特意指出“此皆巴蜀西南外蛮夷也”[2]2991。由此可知,在这位西汉史官眼中,巴、蜀早已不是“蛮夷”之地,可以列入华夏文化圈内。那么文物能否验证史官记载的准确性呢?从《盛筵》展的展品组合中可见一斑。

战国时期巴蜀地区的高等级青铜器组合,如礼器类的鼎、敦、壶、俎、豆,乐器类的编钟、于、钲等,都可见楚文化的影子,它们或是直接来自楚地,或是根据楚式青铜器风格制作而成。四川博物院藏战国中期邵之鼎,为1套5件,形制相同,其中一鼎鼎盖内有“邵之鼎”4字铭文,该鼎铸造精美,形制特征与湖北江陵望山楚墓出土铜鼎基本相同,具有明显的楚式风格(图四)。铭文中的“邵”字有两解:一是楚国贵族三大姓之一的“昭”,则此器为楚贵族之器;二是“邵”即“昭祭”,鼎为墓主(蜀王)在昭祭仪式中所用宴飨之器。其余4鼎制作工艺略有逊色,且无铭文,显为蜀地生产。邵之鼎是目前西南地区发现的青铜时代最高等级的列鼎,反映了楚、蜀两地的文化交流和蜀地对中原礼仪制度的吸收与传承。又如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藏战国晚期青铜俎、豆、夹组合,为1套11件,体现了巴人上层社会的餐饮习俗和祭祀礼仪(图五)。组合中圆形铜俎的造型虽未见于同时期其他文化,却与楚文化的高柄豆极为相似,加之楚地盛行用俎随葬,故其很有可能为巴人受楚文化影响而做的创意性设计[7]。

图四 四川博物院藏战国中期邵之鼎及鼎盖内的铭文

图五 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藏战国晚期俎、豆、夹组合

众所周知,楚国的艺术、文化风格对汉文化有着极大影响,《史记·楚世家》有“南器以尊楚”的记载[8]。文化上的认同,加之秦时就已在四川盆地实行郡县制,在汉初的司马迁眼中,巴蜀早已是“礼乐之邦”的一员。

与四川盆地不同,云贵高原以及岭南西部地区的青铜文化呈现出的是另一番景象。司马迁游历西南时,无论是在滇文化还是在夜郎文化中都未曾见到他所熟知的鼎、敦、壶、豆等中原及巴蜀文化中的典型礼器,能够看到的是铜鼓、羊角钮钟、葫芦笙等乐器和铸有各种动物造型的贮贝器,这一定会让他感到新鲜和陌生,进而将这里视为“蛮夷”之地。以云南省博物馆藏西汉叠鼓形铜贮贝器为例,其上鼓铸4只卧鹿,下鼓铸4只卧牛,器盖上铸出3人和各种动物,其中1人通体鎏金,似为主人;器身满饰阴刻线纹图案,有犀鸟、飞凤、鹰、虎牛相斗、虎猪嘶咬、猎人捕猎野猪和鹿以及各种植物等,展现了一幅生动的亚热带地区狩猎场景(图六)。该器在滇文化中是王一级人物才能使用的器皿,从形态到功用都呈现出与中原文化迥异的特征。

图六 云南省博物馆藏西汉叠鼓形铜贮贝器

为什么滇与中原会有如此大的文化差异?除了地域较远,中原文化的影响较弱外,司马迁在《西南夷列传》中还道出了其他原因:“始楚威王时,使将军庄将兵循江上,略巴、黔中以西。……至滇池,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饶数千里,以兵威定属楚。欲归报,会秦击夺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因还,以其众王滇,变服,从其俗,以长之。”[2]2993根据司马迁的记载,滇国的青铜文化并未随着庄的到来而改变,反而是庄及其部下经历了一个变服易俗的本土化过程,可见滇国人民对本土文化的坚守与传承。所以,自“庄王滇”至200年后司马迁游历滇境,滇国始终保留着自身独特的地域、民族风格。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古人的华夷观似乎与财富多寡没有太大关联,否则司马迁不会将“肥饶数千里”的古滇国列入“蛮夷”。从这个角度来说,《盛筵》展中琳琅满目的古滇国青铜器印证了史书的记载,也折射出了古人的华夷观。

3.不同类型单件展品之间的关联性分析——展现汉王朝开发“西南夷”的成效

汉武帝开发“西南夷”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在此之前,这里“君长”林立,互不隶属,与外界的联系也较少,特别是对中原地区的政治、文化了解甚少,从“滇王自大”到“夜郎自大”,各地方君王与汉使之间发生的故事为中华民族提供了持续2000年的“笑料”。而这种闭塞不通的情况同样出现在大西南内部各国族之间,贵州赫章出土的夜郎国铜釜(图七,现藏贵州省博物馆)与广西西林出土的句町国铜鼓(图八,现藏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物馆)可以较好地反映出这一点。铜釜和铜鼓的初始功能分别是炊器和乐器,但在夜郎国和句町国最终都成了伴随死者下葬的葬具,前者用于套头,后者用于殓尸。丧葬文化是传统文化中最不易变更的部分,从贵州毕节赫章至广西百色西林,直线距离不足600公里,却在同一时期有着如此截然不同的葬俗,其背后反映的是地域之间严重的“道塞不通”和交流不畅。

图七 贵州赫章出土夜郎国虎饰铜釜

图八 广西西林出土句町国翔鹭纹铜鼓

鉴于上述情况,为稳固西南边疆,汉王朝开始了开发“西南夷”的历程,具体策略主要有两项:一是羁縻怀柔。汉武帝仿效战国时秦对待巴国的政策,在滇国和夜郎国设立郡县,但保留王族称号和待遇,以安抚人心,保持政局稳定,这就是《西南夷列传》中记载的“西南夷君长以百数,独夜郎、滇受王印。……滇小邑,最宠焉”[2]2997。云南省博物馆提供的展品“滇王之印”复制件(图九,原件现藏中国国家博物馆)是对这段记载真实性的最好证明。二是修筑道路。汉武帝“发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2]2994,在秦代五尺道基础上修筑了从僰道(四川宜宾)直抵牂牁江的全长500余公里的南夷道(又称“唐蒙道”)。南夷道开通后,在军事上,汉朝军队顺牂牁江而下,平定了南越国;在经济上,极大促进了区域之间的交流和发展。元光六年(前129),汉武帝在南夷道旁设置邮亭和传舍(驿站),“自僰道、南广,有八亭,道通平夷”[9]。贵州省博物馆藏东汉“武阳传舍”铁炉出土于贵州毕节赫章可乐墓地,因炉身内壁铸有“武阳传舍比二”6字隶书铭文而得名(图一〇)。赫章可乐是南夷道上的交通枢纽,也是夜郎国的重要聚落,当时设置有传舍。汉王朝为加强对新开发地区的管理,将赫章可乐所属的今贵州北部毕节一带划归犍为郡,而位于今四川眉山彭山区的武阳同为犍为郡属县,这件铁炉就是四川盆地与云贵高原因道路开拓、郡县设置而展开交流的证明。与传舍、驿站相伴随的是南夷道上车马辐辏的壮观景象,贵州省博物馆藏东汉铜车马(图一一)表明,至迟在东汉时期,夜郎地区的交通条件已大为改善,社会经济更为富足,夜郎文化已彻底融入汉文化体系之中。

图九 云南省博物馆藏滇王之印复制件

总体来看,汉王朝征服南越,沟通西南地区的目的基本达到,但其通过西南夷“指求身毒国”的目标却未能实现。据《西南夷列传》记载,在滇王归附后,汉朝使臣继续西行,途中由于“昆明夷”的阻拦而“莫能通身毒国”[2]2996。但实际上,高山险阻从未隔绝云贵地区与南亚次大陆之间的民间贸易和文化交流,一条若隐若现的南方丝绸之路早已存在。在《盛筵》展展品中,云南省博物馆藏西汉时期青铜贮贝器中的海贝,与三星堆祭祀坑出土的商代环纹海贝属于同一类型,它们“只产于印度洋”[10]。云南省博物馆藏西汉牛虎铜案中大牛的脊背凸起成峰(图一二),有学者认为这就是《后汉书》中记载的“封牛”,属于南亚次大陆的品种[11]。随着汉王朝对西南边疆的开拓,这条自古有之的民间通道更为安全、便捷,为南方丝绸之路的最终形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三、结 语

“对馆藏物品进行研究是每家博物馆的责任,但针对一次新的陈列专门进行研究与之有着重大区别。”[12]《盛筵》展将若干“自在”的文物个体通过一明一暗两条故事线联系在一起,形成一条较为完整的故事链,这其中凝结了多学科的研究成果,也是策展人员创造性设计的结果。具体到展览的叙事方式,其表征如下。

图一〇 贵州省博物馆藏东汉“武阳传舍”铁炉及铭文拓片

图一一 贵州省博物馆藏东汉铜车马

图一二 云南省博物馆藏西汉牛虎铜案

首先,采用切片式方法,以小中见大的方式认识、解释多元文化。《盛筵》展围绕《史记·西南夷列传》铺陈了一个展览,将不同的地域文化定格在宴飨这一场景中,突破了时下博物馆展陈中常见的“宏大叙事”窠臼,避免了展览内容面面俱到、泛泛而谈的通病,尽量从细微处体现文化特色,力求从文献、文物中挖掘更多的信息。策展团队双重故事线的设置,一方面是基于对展览受众面的多层次考虑,另一方面也是对传递展览信息的一种新颖的尝试与探索。

其次,充分运用学术研究中的“二重证据法”。以相关记载为线索讲述故事,将精美的文物置于宏大的历史背景下展示,同时用最新考古研究成果填补文献记载的空白,是策展团队始终秉承的基本原则。《盛筵》展的展板或讲解词中多次出现了《史记·西南夷列传》原文,它们与陈设的展品相呼应,使展览有的放矢,较好地达到了“透物见人”的目的。

再次,精细诠释文物展品。目前,国内很多展览,尤其是多馆合作的联展,普遍存在对展品关联性研究、展示不足的情况。针对这一问题,《盛筵》展策展团队通过展品群研究、展品组合对比、单件展品之间的关联性分析等方式对展品进行解读。同时,鉴于《盛筵》展是一个主要面向普通观众的历史文化主题类展览,策展团队在充分利用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根据展览内容需要,对相关文物的信息进行了合理、适度的推理与演绎,如将四川博物院藏战国水陆攻战纹铜壶上的宴乐内容与蜀王盛筵场景相结合,将巴国的俎、豆、夹组合与引起汉武帝开发“西南夷”的枸酱相联系等,以期为观众讲述一个有血有肉、较为丰满的故事。

最后,将历史与现实结合起来。一个历史文化类展览应该具备现实关怀的温度以及引起全社会共鸣的热度。2000年前的沟通“西南夷”与今天的西部大开发虽不可同日而语,但两者在改善交通条件、稳固边疆、加强与世界联系的初衷上又有着诸多相似之处。《盛筵》展的目标就是让观众透过展览故事线认知汉王朝的开发策略和管理谋略,亲身感受西南地区因开发而带来的巨大变化,在相隔2000年的同类事件对比中总结历史经验,从而建立起文化自信。

[1]魏敏.历史文物的解读与信息主导型陈列的构建[J].东南文化,2019(6).

[2]司马迁.史记:卷一百一十六:西南夷列传[M].北京:中华书局,1963.

[3]班固.汉书:卷六十二:司马迁传[M].北京:中华书局,1964:2715.

[4]王勃.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M]//董诰,等.全唐文:卷一百八十一.北京:中华书局,1983:1847.

[5]彭学斌.“盛筵”与《史记》中的大西南:对一个展览标题的解读[N].中国文物报,2018-11-30(8).

[6]宋向光.物与识:当代中国博物馆理论与实践辨析[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9:286.

[7]彭学斌,方刚.试论重庆涪陵小田溪M12出土的青铜俎与豆[J].文物,2016(9).

[8]司马迁.史记:卷四十:楚世家[M].北京:中华书局,1963:1733.

[9]常璩.华阳国志:卷四:南中志[M].刻本.嘉庆十九年(1814).

[10]熊永忠.云南古代用贝试探[J].四川文物,1988(5).

[11]段渝.中国西南早期对外交通:先秦两汉的南方丝绸之路[J].历史研究,2009(1).

[12]蒂莫西·阿姆布罗斯,克里斯平·佩恩.博物馆基础[M].郭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6: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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